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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璇之顺着少年的目光望去,果真望出那个头别玉簪的白衣少女,身上穿着非同凡响的东西。

    “仙家法袍?还是两件?!”秦璇之惊诧道。

    若是此前李子衿轻描淡写地取出一枚霜降钱来与她买符箓,那么女子还可以当做对方是位贵公子一般的存在,至多也就是某座山上仙宗的弟子,亦或是某个出身世家名门的贵公子,非富即贵。

    至于那个喊他师兄的少女,虽说模样极好,但是从打扮穿着来看,还不至于让秦璇之惊讶。

    只是此刻当她发现少女身上,竟然穿着仙家法袍,而且居然还是两件!这时,这位雁过拔毛的女子才开始重新审视起青衫少年剑客和白衣少女来。

    哪怕是一件仙家法袍,都已经是山上炼气士们梦寐以求的物件了,有价无市,可遇不可求,品秩高一些的,更不是单单有钱就能买得到,还需要有足够的身份。

    可这位白衣少女,一人就能穿两件仙家法袍在身上,说明她背后的宗门势力,绝非什么不入流的小门小派,唯有第一流的山上仙宗,才有资本在一位弟子身上,穿上两件品秩不俗的仙家法袍,而且这位弟子,还必须得是祖师堂嫡传才行。

    其实在岸上,不入水中的话,秦璇之是万万不可能瞧出红韶身上乃是两件仙家法袍的。但方才渡船沉没,又有杀机扑面而来,这才让少女身上那件琉璃霓裳羽衣以及凝聚不夜山颠渎倒瀑水运精华的扶霖法袍产生光亮。

    那是面对危险之时,仙家法袍浮现出本来的面貌,并且凝聚灵气以抵抗敌人的猛烈进攻而产生的灵气光芒。

    少女此刻在发光啊,便再难隐瞒这个事实。

    秦璇之身子微微后退一步,差点就掉到湖里去了,好在被李子衿一把拉住,“秦姑娘,你没事吧?”

    前者摇摇头,惊疑不定地看着少年少女,问道:“你们该不会是山海宗的弟子吧?”

    李子衿见过山海宗的名字,在那本“鸿鹄典”上。

    如果说,后人要去剖析一座鸿鹄州的历史,那么山海宗是一个绝对无法绕开的字眼。

    虽然山海宗建宗不过数百年时间,而鸿鹄州却已经存在了上万年,但前者给后者带来的改变,是方方面面的。如今这座鸿鹄州的山上格局,以及山下某些势力划分,都离不开山海宗的名字。乃至于一些个藩属小国,那些世俗官员之中,有不少人还听命于山海宗,并且将山海宗那些山上仙师的言语奉若真理。这也是为何在洪州城,当伙计阿牛拿着山海令牌去官府救人时,那些官兵会十分给面子的关键原因了。

    李子衿深知山海宗便是鸿鹄州第一仙宗,只是自己“从未见过”山海宗的炼气士,而书上对于这一州山上仙宗的执牛耳者,又是褒贬不一。

    他一直就想见见山海宗的人,看看鸿鹄典上对他们的描述,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几分掺杂了个人情感,又有几分是真正站在客观公正的角度评价他们的。

    少年摇头否认,“秦姑娘不必妄加猜测,我们师妹二人并非鸿鹄州人士。眼下,探究我们的来历也毫无意义,不如还是一起想想办法,怎么离开这里?”

    红韶不知所以然,疑惑道:“师兄不是刚买了两张避水符吗?秦姐姐那里应该也还有避水符吧,咱们不能用避水符上岸吗?”

    李子衿不愿意说出事实,总不能告诉小师妹,这场风浪是因她而起吧?否则以小师妹的性格,恐怕多半会自责。

    好在秦璇之接过话茬,解释道:“红韶妹妹,此事没有这么简单,若只是江水泛滥,我当时也就没有必要将你们二人拉入画卷了。”

    红韶望向那位手握鱼竿的女子,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暗暗有些猜测,极其小声地问道:“秦姐姐,师兄。莫不是船上那些人的传闻是真的!白龙江里有虾兵蟹将作祟?!”

    李子衿点头道:“不错,只是对方大概比虾兵蟹将要厉害一些。”

    然而少年话音刚落,就被秦璇之泼了盆冷水,女子神色凝重,缓缓开口说道:“可不止是‘一些’啊,据我所知,在白龙江只有一个人,才有在河神的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地杀人的权力。”

    两双眼睛同时望向女子,等待着她给出答案。

    秦璇之说道:“白龙江河神之子,敖隆。”

    李子衿心头一紧,赶忙问道:“白龙江河神,可是那位被贬谪到此的淮河龙王?”

    “你认识?”秦璇之扭过头,望着少年。

    李子衿自然认识,在鸿鹄典上,对那位淮河龙王的描述不多,只寥寥几笔,据说那位淮河龙王在百年前铸成大错,从淮河被贬谪至此。

    虽然书上没有具体描述那位淮河龙王究竟铸成了什么大错,堂堂龙王,被贬谪到白龙江来,跟一群血脉不纯的水裔待在一起,怎么着都会有些怨气。所以对于这些水裔的兴风作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实属正常。

    只要做得不太过分,便不用怕被问罪。

    按理说,哪怕是龙王,也需要听命于水神。

    水神掌管五湖四海,天下江河之主无不是其麾下一员,就连东海龙宫那些龙族正统也不例外。

    龙王犯了错,也只有水神才有权力贬谪、处罚。

    可那位在百仙谱上名列前茅,身为扶摇天下五湖四海江河共主的水神,似乎也对这位淮河龙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方式,选择了视而不见。其中缘由,少年不得而知。

    但正如书铺老先生那句“鸿鹄州病了”一般,这一州上下,不论是河神还是凡人,都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

    秦璇之没有追问少年为何清楚这些事,只是自顾自说下去:“淮河龙王敖厦被贬谪至此以后,还被龙族谱牒除名,成为了龙族的一枚弃子,被东海和淮河抛弃。知晓这些事的山上人,便不再称呼其为龙王,就连白龙江两岸的百姓,也只当他是位‘河神’,毕竟时至今日,曾经的淮河龙王早已不复存在,如今的白龙江,只有河神。”

    “那么敖隆如此暴虐,河神也不管管?”李子衿疑惑道。

    秦璇之笑了笑,说道:“正统龙族虽然脾气都不大好,可至少不会滥杀无辜。哪怕是被贬谪至此的那位前淮河龙王,如今的白龙江河神,心里藏着那么多怨气,却也不会主动施暴,迁怒于凡夫俗子。但傲隆此人不同,他并非龙族正统血脉,乃是河神与水裔翻云覆雨后诞下的蛟龙之属,没有至纯血脉。脾气心性、资质根骨,自然远远不如正统龙族上乘。此人非是善类。”

    “非是善类”,其实秦璇之的话已经说得相当“轻”了。

    毕竟在李子衿眼里,肆意滥杀无辜,这可不是上乘不上乘的事,而是下流不下流了。

    都不需要再听女子说下去,就仅凭那傲隆为求小师妹身上那件凝聚颠渎水运的扶霖法袍,便可以随意掀翻春江渡船,致使整艘渡船上的无辜性命全都葬身江水之腹。

    就凭这一点,李子衿都可以断定那人是众恶所归。

    “秦姑娘这里是画卷小洞天?”李子衿问道。

    秦璇之点头道:“算是吧,其实这是一件内有乾坤的仙家法宝,祖传的。”

    “那么姑娘的这件法宝,能不能经得起敖隆的攻击?”

    少年蹲下身子,将手伸入水中,感受着冰凉刺骨的,藉此让大脑保持清醒冷静,开始思考应对方式。

    “那是自然,咱们置身其中的画卷,名为‘烟雨绘卷’,此物出自画圣吴道子之手,共上下两幅,一幅是就是悬挂在墙壁上那张,另一幅早年被家父赠给好友,如今不知所踪。烟雨绘卷是上品法器,能够抵挡金丹境之下修士的攻击,但是更高的境界就不一定了。”秦璇之娓娓道来。

    李子衿忽然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位女子也并非什么简单角色,不然她是如何得知这些秘辛的?

    暂不提那入画出画的两句口诀,只说对方对于白龙江的了解,就不像是个在普通渡船上开店铺的掌柜,要说是仙家渡船,那还差不多。

    但正如李子衿自己先前所说,此时此刻,重要的事情在于如何解围破局,而非是互相揣摩对方的来历和根脚。事已至此,他与秦璇之算是一根身上的蚂蚱了,哪怕对这女子只是一知半解,也需要相互信任,方可走出困境。

    李子衿起身道:“咱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得想法子离开。”

    秦璇之却已经盘腿坐下,将手中鱼竿抛入湖中,破有闲情雅致地开始垂钓起来,女子没好气道:“说得轻巧,离开这里倒是容易,无非一句口诀的事。敖隆守在外头,咱们难道出去送死?除非你舍得让你那师妹将身上那件法袍交出来。说不定敖隆会放我们一条生路。”

    “‘我们’,不是‘你们’?”少年笑问道。

    秦璇之饶有兴致地回过头,瞧了那模样俊秀的青衫少年郎一眼,想着该编造一个怎样的理由,才能够瞒过这个聪明的家伙呢?

    毕竟从他言行中表现出来凡事喜欢多想一层的习惯来看,自己若是一个不小心,露了马脚,解释起来,就很麻烦。

    好不容易树立起一位掌柜的形象,还没玩够若是就坍塌了,那可不行。

    思量再三,她心中有了个大致的说法。

    女子翻了个白眼,身子往前倾了倾,看着古井无波的湖水,随口说道:“既然拉你们进了画卷,本姑娘现在是想脱身也没机会了。总不能跑出去跟敖隆说,你们与我毫无关系吧?你觉得,他会信么。”

    “那我倒想问问姑娘,为何对我们伸出援手了。明知对方是个不能轻易招惹的对手?”李子衿也顺着秦璇之的视线看着湖水,忽然发现下面又开始翻腾起来,可是那东西的重量,超乎他的想象,不像是鱼,或者说就算是鱼,那也是一条大鱼。

    因为三人同乘的这小小扁舟,竟然已经开始被湖中“大鱼”扯动,拼命摇晃起来。

    李子衿立刻扶住小师妹红韶,随后当他想伸出另一只手去扶住秦璇之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稳如泰山一般,丝毫不受影响,就那么牢牢地坐在扁舟边缘,面不改色,从容垂钓。

    下一刻,那支鱼竿被女子高高抛起,好似有什么东西从湖心被钓起,一团庞大的黑影,被扔向空中,遮住了阳光。

    再然后,那团黑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最后变成一个人的模样,从空中掉落下来。

    就在那人即将沉入湖中之时,秦璇之伸出玉指,轻点湖面,三人视线所到之处,湖水顷刻之间便结冰,待那人落下,不出意料之中地痛摔在地,模样狼狈,哀嚎连连。

    秦璇之随手将鱼竿放下,走到那家伙身边一把将其提起,扔到已经不再划动的扁舟上,她笑骂道:“河神,别装了,再装下去我就让你真的疼到惨叫。”

    “他就是龙王?”红韶惊呼道。

    李子衿摸了摸后脑勺,瞅着也不像啊,眼前那家伙身材矮小,苍老瘦弱,脸上都是些褶皱,笑起来一颤一颤的······

    任凭少年怎么想,都无法将眼前的驼背老人与曾经的淮河龙王联想到一起,气质这一块,未免差太远了。

    秦璇之哈哈笑道:“他自然不是淮河龙王,而是在淮河龙王被贬谪到此之前的白龙江河神,对吧,曹老爷子?”

    曹铁一脸谄媚地翻身起来,先是瞧了瞧那秦璇之,随后又瞥了眼青衫少年剑客和白衣少女,视线在掠过白衣少女时略微停顿,有惊讶神色,只是一闪而逝。

    身为前白龙江河神,老人对一切关于“水运”的东西都极其敏感,所以即便红韶身上的那件扶霖法袍已经不再发出光亮,他仍然是一眼就瞧出其中的至纯水运精华。

    莫说是那挨千刀的敖隆觊觎此物,哪怕是他曹铁,又何尝不希望自己身上能够有这样一件以至纯至粹的水运精华凝聚而成的仙家法袍呢。并且还是能够随着主人的境界提升而提升的极少数仙家法宝。

    曹铁笑着向几人招呼道:“秦姑娘,好久不见呀,嘿嘿。这是哪里来的俊后生,哟,还有一位小姑娘。鄙人不才,前白龙江河神曹铁是也。不过嘛老头子我已经不当河神很多年了,你们喊我曹老儿就是咯。”

    驼背老人虽是这么说,然而那青衫少年剑客和白衣少女都没有如此无礼的称呼他。

    “见过白龙江河神。”李子衿作揖行礼。

    红韶也跟着行了一礼,喊了声河神爷爷。

    李子衿信奉举头三尺有神明,而眼前的这位驼背老人,虽说只是曾经的白龙江河神,可那也是神灵一般的存在,需要敬以礼数。

    他不由自主地多看了老人几眼,毕竟少年这是“第一次”看见神灵,难免好奇。小师妹红韶更不必多说,视线早就已经离不开这位河神爷爷了。

    曹铁破天荒有些难为情,老脸一红,竟然开始躲闪起红韶的目光来,“这位小姑娘一直盯着老儿看,老头子我有些不适应呀。又不是年轻时候的俊俏模样了······”

    他这样一说,白衣少女果真收敛许多,投向河神爷爷一个歉意的眼神后,转头又去看师兄。

    秦璇之轻笑道:“行了曹老儿,莫要在那装疯迷窍,喊你出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单凭姑娘吩咐。”曹铁收敛笑容,静待佳音。

    李子衿也好奇这位秦掌柜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送我们回白龙江上游。”秦璇之随口说道。

    那个青衫少年剑客微微皱眉,这样岂不是要倒退回去了?那么这几日的船可算是白晕了。

    “秦姑娘,咱们请曹河神送我们去下游不行吗?”他好奇问道。

    “咱们在烟雨绘卷里面商量这会儿功夫,外面的敖隆肯定已经让手下把上下游都给围了个水泄不通。”秦璇之白了他一眼,觉得少年家家的,听话就行了,插什么嘴?

    然而李子衿偏要插嘴,接着说道:“那既然上下游都被敖隆围了个水泄不通,咱们回上游又有什么用?”

    秦璇之就要发作。

    好在身为白龙江前河神的曹铁率先开口,没让两人接着争论下去,他朝青衫少年剑客摆摆手,笑着说道:“后生啊,你有所不知,秦姑娘对白龙江相当了解,她这是请我将你们送到上游的江水分叉口,过了分叉口,便是河神宫,老身有幸,曾经住过那里,那里风水极佳啊······”

    “行了行了,曹老儿别吹嘘你那河神宫了,早都搬出来了还吹个么子劲哟。”女子捡起鱼竿,已经准备充足,就等着曹铁将几人送走。

    李子衿想了想后说道:“那么那里如今住着的,就是前淮河龙王,如今的白龙江河神,敖厦?”

    驼背老人点头道:“正是。只是,曹某将你们送到河神宫去,不等同于羊入虎口吗?”

    李子衿同样若有所思。

    红韶想了一下,就已经脑袋晕乎乎,晕乎乎,两眼转圈圈了,在扁舟上摇摇晃晃,好在如今的湖面已经结冰,就算是摔也摔不下去。

    秦璇之正要极其不耐烦地解释什么,不曾想那个青衫少年剑客竟然率先开口,而且还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李子衿嘴角微扯,一语点破玄机道:“秦姑娘莫不是特意反其道而行之,觉得正因为白龙江上下游都已经被敖隆的手下们围得水泄不通了,所以咱们才要往河神宫方向逃,因为河神宫的水裔喽啰们都被派出去了,而敖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咱们会主动羊入虎口?”

    他这一说,曹铁才反应过来,朝秦璇之伸出一根大拇指:“原来是灯下黑啊,不愧是秦姑娘,就是才思敏捷,曹某就想不到这样的计策。厉害厉害。”

    秦璇之呵呵笑道:“见笑见笑啊。只是你们这些个家伙的脑袋瓜子,嗡嗡的,也太不利落了,想这么半天才想明白。有这个功夫,咱们早都到河神宫了。”

    其实她心里也没多大的把握,毕竟这是一步险棋,河神宫此时此刻的防备究竟薄不薄弱,还得看运气。此举亦是无可奈何之下才想出来的法子,属于下下之策,若非走投无路,她万不可能喊曹铁送她们去上游,然后经过河神宫,离开白龙江。

    李子衿再看秦璇之,忽然就可以忽略掉这位女子掌柜的刀子嘴和骂街功夫了,觉得她愈发顺眼起来。

    遥想当初和李怀仁,陆知行,宋景山一起逃亡之时,少年的想法与此刻秦璇之的想法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那反其道而行之的路子。

    险中求胜,实属无奈,却也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白龙江是敖隆的地盘没错,对方占据地利,又率先发难,依然占了上风。

    可作为被打了一波先手的李子衿,依然有优势可以利用。那便是自己仍然将主动权牢牢握在手动。想要得到扶霖法袍的敖隆,终究只能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吃灰。

    追人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只能跟别人后面,捡着线索跑。永远无法跑到想要追的人前头去,除非不止脚下发力,还要脑子更快一步才行。

    眼下,这是他们唯一的胜算。

    想明白这一层以后,李子衿微笑点头,同意了秦璇之的一招险棋,说道:“那便请曹河神送我们一程吧。”

    “有劳河神爷爷。”红韶眨了眨眼。

    秦璇之瞥了眼那小老头,气笑道:“怎么,还等着我也感激感激您老人家?”

    “不敢不敢。”曹铁面对这位女子时,毕恭毕敬,从怀中摸出一粒珠子,放入口中。

    下一刻,从他嘴里迸发出奇异幽光,将秦璇之、李子衿、红韶三人笼罩。

    三人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离开烟雨绘卷。

    在那三人离去以后,曹铁抹了把额头的汗,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那位女子之前所站的位置,身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随后一闪而逝,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溜之大吉。

    ————

    河神宫。

    一只虾妖怀中抱戟,一只蟹精手握重锤,两只精怪一左一右,站在门口打着瞌睡。

    河神老爷到岸上喝酒去了,宫里的弟兄们又都出去抓人去了,就留下它们两个家伙,看家护院。

    只不过河神宫从来就没有谁敢轻易靠近,毕竟自家老爷子,是那大名鼎鼎的淮河龙王。

    好吧,曾经是。

    可是那又怎么样,再怎么说,别人也是正儿八经的龙族血脉,即便是已经从龙族谱牒中被除了名,这也无法掩盖咱家老爷子山上流淌着纯正龙血的不争事实!

    一只年纪较小的虾妖,以自己能够为前淮河龙王,如今的白龙江水神效力而倍感荣幸。

    在它眼里,河神老爷就是天,河神老爷说的话就是真理——比这更重要的是,跟着河神老爷,能够吃香的喝辣的。

    它可馋了!

    “滋溜”

    这只小虾妖的嘴角流出口水,显然是梦见了什么“香辣”。

    “哎哟,谁,谁拿石头扔我脑袋,是哪个不长眼的?!”小虾妖从胡吃海喝的美梦中猛然惊醒,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紧握枪戟,四下张望。

    它不由自主地看了隔壁那正在打鼾的蟹精一眼,“小北,是不是你?”

    蟹精睁开半只眼睛,斜瞥那虾妖一眼,“你瞎嘀咕什么呢瞎嘀咕,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

    名为小北的蟹精又重新合上眼,微微侧过头,脸上洋溢着捉弄完别人却又没有被发现的笑容。

    可谓欣喜若狂。

    小北就靠捉弄那小虾妖来打发留守河神宫的无聊时光。

    装睡?

    它是个中老手了,什么打鼾啊,什么摇摇欲坠啊,什么脑壳打颤,这些伎俩手到擒来。

    只是下一刻,小北感受到自己脑后也被人用石头扔了下,把它的铁脑壳撞了下,脑瓜子嗡嗡的。

    蟹精转过头,发现小虾妖不见了。

    还以为是对方也在捉弄它,蟹精眯起眼,拿着锤子朝左边走去,试探性地喊道:“小彭子?”

    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蟹精身后,一记蕴含炼气士灵气外加武夫真气的手刀劈在蟹精的脖子上。如果它那硬壳也算是“脖子”的话。

    名为小北的蟹精应声昏倒,被随之出现的女子拖到一旁的珊瑚群下藏起来。

    一个小彭子,一个小北,两个难兄难弟大被同眠于珊瑚群中,这下两人都不用瞌睡了,直接昏睡过去。

    李子衿表情相当难看,使劲给自己揉搓着手,刚才那一下他其实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是没想到还是这么痛。

    而且,少年一日之内,先后第一次见到神灵和水下精怪,就好像上天对他打开了一扇大门,通往闻所未闻的新世界。

    那些“举头三尺”之上的神灵,那下入水十丈的精怪,这些从未出现在少年眼前的家伙,就好像忽然被人拉开闸门,将它们统统放了出来,来到李子衿眼前,向他展示这个瑰丽壮阔的扶摇天下。

    红韶自然是不算的。在他心里,红韶就永远是小师妹,而非锦鲤,非是精魅。

    除却女子与少年联手拍晕了两只看门精怪以外,另一处又有位白衣少女,手握文剑仓颉,蹑手蹑脚地跟在师兄身后。

    三人都使用了避水符,所以一个时辰之内,浑身都被一层灵气屏障覆盖包裹,能在水下畅通无阻。

    “这两个小家伙是看门的,看样子真如我猜测的那般,敖隆几乎倾整条白龙江之力去围堵上下游了,独独忽略了他的大本营。咱们进河神宫,从后门出去,可以避开在周围巡逻的水裔精怪们。”秦璇之指了指河神宫后方,再往前游一段,他们便可以通过河神宫的后门,向上游去,离开白龙江。

    李子衿点头,让小师妹红韶跟在秦璇之身后,自己则是走在最后面,替她们殿后。

    使用避水符在水下游泳的速度,约莫等同于在岸上奔跑,虽不能与骑马疾驰相比,可李子衿惊喜地发现自己从阁老那里学来的身法竟然在水下也能使用。只不过速度要比岸上慢了太多,但却聊胜于无。

    三人排成一字型,进河神宫,小心翼翼地寻找出口。

    除了极度奢靡,富丽堂皇之外,并无什么异常之处,这里就像世俗王朝之中的君王寝宫,装潢华丽,甚至还有一座水下花园。

    河神宫中同样有类似于宫女的存在,还好李子衿闪身够快,差点被那身后长了条鱼尾的宫女发现。

    初次来到水下世界的少年,真就跟红韶一样,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他们极其顺利的从河神宫后门离开,游到岸上。

    运气极好。

    三人站在岸边,同时解除避水符,长出了一口气。

    只是下一刻,秦璇之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望向一处。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一位白发老者,锦衣华服。

    此人身份不言而喻,因为他的腰带之上,镶嵌有一枚龙珠。

    李子衿微眯起眼,看着那单手负后的白发老者。

    他是曾经的淮河龙王,如今的白龙江河神。

    敖厦负在身后那只手,正握着一样东西,烟雨绘卷。

    这位前淮河龙王笑道:“几位贵客来访,怎能不让老夫好好尽尽地主之谊,匆忙离去,岂非让他人耻笑老夫不懂待客之道?”

    秦璇之转身,递给李子衿一个无奈的笑容,朝少年少女耸了耸肩,“没辙了。”

    下一刻,这位女子在那青衫少年剑客的目瞪口呆之中,走向敖厦,坦言道:“我可不认识他们啊,这两个小家伙任凭你处置。能不能放我走?”

    李子衿还好,只是惊讶而已,这位秦掌柜的做法,倒也在少年意料之中。

    然而白衣少女的眼神,却充满着失望,这也是她第一次产生失望这样的情绪。

    虽然红韶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要求秦璇之为她和师兄做什么,可是前一刻还和她们站在一边的秦姐姐下一刻就说出那样的话,心思单纯的少女,很难不失望。

    “既然这位姑娘无心做客,那姑娘请便。”敖厦出奇的好说话,微笑点头答应了这个“不情之请”,反正敖隆那小子的目的是那件水运法袍,眼前女子没什么作用,若是她敢拦路,那便将其打杀,不过,既然对方懂得审时度势,他也懒得再去为难一位女子。

    毕竟曾经的龙王,依然不愿意做太跌份的事。

    他微微侧过身子,给秦璇之让出一条道,后者连忙小跑着离开。

    白衣老者又不动声色地转了过来。

    下一刻,一位头生犄角的青年男子从李子衿和红韶身后的白龙江中乘浪而起,来到岸上,与白衣老者站在一边。

    他先向敖厦躬身作揖行礼:“父王。”

    “嗯。”敖厦应声。

    “父王可看出那法袍端倪?”

    “的确是至精至纯的水运,饶是我在淮河,都没有见过这样纯粹的水运精华。是件好法器,不错。”他抚须笑道。

    敖隆目光如灼,肆意打量起白衣少女以及她身上的扶霖法袍来,看见少女的姿容,他忽然又起了纳妾的念头,立刻又朝白衣老者躬身作揖道:“父王,人和法袍,孩儿都想留下。”

    “那便依你。”那位白龙江河神哑然失笑,觉得自家孩子讲话真是太直白无趣了,好像一点余地都不留给对方。

    李子衿缓缓拔剑出鞘,翠渠古剑在剑鞘之中拖动的响声刺耳而浓烈。

    少年淡然道:“人和法袍,你都留不下。”

    “哦?可我现在想要留下的东西,又多了两样。”敖隆冷笑道,“你的命,还有你手上的剑。”

    翠渠古剑,十分亲水,同样适用于他。

    “你试试看?”李子衿抬起左手,剑指那头生犄角的青年男子。

    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无聊了很长一段时日的敖厦也忽然起了玩心,屈指一点,身旁便出现一张金色座椅,他顺势坐下,半只手撑着脸颊,笑道:“隆儿,那你便陪这位客人玩玩。这样吧,这是咱们的地盘,也不能太欺负人,否则传出去,不太好听。不如你就与这位客人打个赌,若你胜了,那位姑娘和她身上的法袍,以及他手中的剑还有他的性命,都要留下。”

    “那你输了呢?”李子衿目不斜视,死死盯着那只蛟龙所化的青年男子。

    “我会输?就凭你?”敖隆捧腹大笑。

    他好歹是个洞府境炼气士,那少年不过培元境罢了,就算是剑修又如何?此地可是在白龙江边,退一万步来说,他还可以现出原型,搅动江水淹没那傻小子。自己是绝不可能输的。

    “我若是输了,想怎么样都依你。”敖隆冷笑不已,摊开右手,手中已经出现一柄长剑,品秩略逊于李子衿手中的翠渠古剑,但也是一柄仙家法器,名为丹凤。

    话音未落,敖隆先发制人,已经一剑递出。

    李子衿推开红韶,抬剑迎敌。

    翠渠剑与丹凤剑交锋,剑身一个碰撞,擦出火花,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声。

    第二剑由李子衿先递出,少年凝聚剑芒,横剑一挥,一击不成,被敖隆后退一步躲过,又变招为刺,再被傲隆侧身竖剑于胸前抵挡。

    李子衿再度变招,刺剑向上一挑,这一剑,凝聚出剑芒,是以攻其不备,出奇制胜。直至敖隆握剑的手腕,此招瞬间提速,在后者的惊诧之中于他的手腕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敖隆的右手手腕,流出绿色的蛟龙之血,滴落在地上,竟能焕发枯草新生,使得枯草逢春。

    只是这一击由于敖隆撤退及时,未能直接挑断他的手筋,李子衿有些可惜。

    “竟敢刺伤我,不可饶恕。”

    没预料到李子衿剑尖的巨大杀力,敖隆瞬间就红了眼,本就不是剑修的他,更没有认真练过剑术,自己那洞府境是靠着一般龙族血脉和吞食水裔精怪来提升的修为。

    与李子衿在剑术上较量,自然讨不了好果子吃。

    李子衿微歪过头,不去听这家伙的幼稚言语,脚尖发力,身形瞬间消失。

    坐在金色座椅的敖厦瞬间眯起眼,“好快的速度!”

    这位白龙江河神忽然开始后悔起自己这个提议来,好像他那傻儿子并非这少年剑修的对手。

    一手握住手腕的敖隆看着瞬间消失在原地的李子衿,忽然有些惊恐。

    他不得不瞬间显出原形。

    青年男子摇身一变,变换为一条青色蛟龙,身长十丈,半截尾巴留在白龙江水之中,只露出大半个身子,匍匐在岸上。

    所以本该一剑封喉的翠渠剑,只割伤了这条青色蛟龙的后背,在它后背之上留下了一条长约一尺的口子。

    青衫少年剑客,瞬间出现在蛟龙后背上。

    青涩的血液从中漫延而出。

    青色蛟龙吃痛,白龙江空中翻腾而去,带着少年上天,想要将他甩下。

    李子衿紧握翠渠剑,凝聚出剑芒,身形再度消失,下一刻直接出现在青色蛟龙头顶。

    少年右手握住蛟龙半边犄角,左手倒持翠渠剑,剑尖朝下,剑芒寒光闪耀。

    李子衿面无表情,猛然蹲下,长剑刺向青色蛟龙头颅。

    没有出现少年意料之中的青色龙血四下飞溅的场面,因为金色座椅上的那位白发老者身形一闪而逝,瞬间出现在青色蛟龙之上,一只手牢牢抓住李子衿的手臂,不让翠渠剑再往下一寸。

    翠渠剑尖悬停在距离青色蛟龙头颅不到一寸的空中,剑芒盛气凌人,熠熠生辉。

    李子衿嘴角微扯,露出一个早就有所意料的微笑,问那人道:“前辈这算是倚老卖老?”

    白龙江河神脸上挂不住,只是手上微微加重力道,沉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年轻人做事情,不要太轻狂了。”

    下一刻,李子衿咬紧牙关,将浑身灵气都灌注到翠渠剑尖之上,在那道剑芒之后又凝聚出一道剑芒。

    后面那道剑芒,直接将前面那道剑芒,“推”了下去。

    一缕杀力不亚于金丹剑修剑气的剑芒从剑尖滑落,轻描淡写地“滴”在青色蛟龙头颅上。

    将它的龙鳞炸碎,血肉模糊,蛟龙吃痛,径直从空中翻身摔落,这也让白衣老者不得不松手。

    在它摔落如白龙江前,李子衿运转身法,脚尖猛踩蛟龙受伤头颅,借力疾驰向岸边,最终飘然落地。

    青衫少年剑客飘然落地,倒持一柄苍翠欲滴的翠渠古剑,微笑看着青色蛟龙从半空缓缓坠落入江水之中。

    步入培元境之后,他便发现自己可以将此前只能凝聚在剑尖的剑芒给“推”离剑尖了,虽然不能像金丹境之上的剑仙一般使用剑气,却也能作为一门压箱底的杀招使用。

    这算是李子衿第一次在实战中使出这门剑法,之前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替这种凭借剑芒使出的剑法取名。在观看完那条青色蛟龙坠入白龙江之后。

    李子衿心中有了个不错的名字——落蛟。

    少年有剑落蛟龙。

    那白衣老者没料到少年郎这一手如同剑气般的杀招,因为那是他闻所未闻的古怪剑法,此刻痛心疾首,身形爆闪冲向那一袭青衫,怒吼道:“真是大胆包天,你竟敢重伤我儿,小子纳命来!”

    在距离李子衿一寸的身前,即将一爪掐住少年脖子的白衣老者忽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一位女子凭空出现,挡在李子衿身前。

    她心念微动,便让金丹境的白龙江水神难以寸进,那女子微笑道:“老家伙,输不起,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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