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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禀陛下,逆王伏诛了!”

    声音掷地有声,带着狂喜。

    “好,好。”司马衷抚掌大笑,“今日此番,多谢王叔!”

    那人抬起头来,却是河间王司马颙。

    不知怎的,献容见到那张脸,心中却忽然咯噔一下。

    她抬起头来,有心想要同司马衷说些什么,可是,她却觉得身后始终有一双眼睛正将她死死盯着,仿佛只要她说出什么来,下场便要与司马伦一样了。

    献容心中一跳,顿时闭了口,不敢再多言。

    司马衷却未注意到她的异常,只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道:“阿容,我早与你说过,要送你一份大礼。如今这份礼你收到了,逆王伏诛,你不会再有任何隐忧。阿容,你可愿随我回宫去?”

    他的大礼,便是将司马伦射杀于羊玄之灵前,为羊氏族人报仇。

    他低下头来,满头银丝如瀑般,目光温柔,一如往昔。

    一如这许多日子以来他对她的疼宠,一如他从来全心信任她,他拉过她的手,将一枚小小的金钥匙重新放上去,钥匙一向是他带着的,如今转移到她的手里,仍带着他身上的温度。

    “这次,你别再将钥匙弄丢了。”

    她愣愣看着手上这把黄澄澄的钥匙,许多个日夜过去,斗转星移,兜兜转转地,这把钥匙却仍回到她手中,仿如带着某种宿命,又或是其他……

    她将钥匙挂在脖子上,便同他笑,“阿容不会再弄丢了。”

    不论是他,还是钥匙。

    门口处,一个少女笑的如山花般烂漫,弯弯的眼如月牙一般,清澈见底,与司马衷几乎如出一辙,但那少女笑了片刻,却见到司马衷对面站着的王叔正将她瞧着,目光冷的像冰,她心中登时咯噔一下,勉强维持的笑却怎么也挤不出来了。

    那人却浑不在意的,“陛下,逆王既已伏诛,还有许多事需要陛下定夺,万望陛下保重龙体才是。”

    他看着司马衷的华发,那银白色的,在烛火下反着光的颜色,仿佛带着某种摧枯拉朽的魔力,似乎,只要一阵风来,便能将这个白痴皇帝轻易吹倒,从此。

    从此,再站不起来!

    他目光沉沉地瞧着这对仍陷在郎情妾意里的夫妻,目光落在献容高鼓的肚皮上,一个恶念悄悄自心头升起——

    不,不是这时起的。

    他已谋划半生,恶念早起,如今逆王伏诛,看似平静的水面便被投下一颗石子,漾起涟漪无数。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司马衷却未曾注意到对方的异常。

    或许他已注意到了,但他如今在诛杀司马伦的狂喜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又因献容此番终于愿同他敞开心扉,有些事,便不必急在这一刻。

    他携了献容的手,夫妻两个,帝后二人一道相携着朝外头走去。

    兴晋侯府门口,陛下的銮驾早已等候多时,他拉着献容一道上了步辇,献容欲拒,他却十分强硬:

    阿容,我早说过,我所有的东西,都有你的一半。

    这话,她在入宫时,便已听他说过无数次,但每一次换来的不是她的感动,而是她一次又一次的更加清醒地提醒着她。

    都不过是他为了哄她开心的谎言罢了……

    可如今,见着他为她白了满头的发,他一次又一次地连问也不问便信任她,也见着他为她筹谋多时,她心中原本对他的隐约的隔阂,在这一瞬,却忽然消失无踪了。

    及至回到宫中时,坐回到弘训宫的正殿里,献容仍觉得脚步虚浮,恍然若梦。

    宫人仍是用惯的,态度仍然恭敬,一如往昔,仿佛她这许多日子以来的颠沛流离,都不过是她熏了宁神香后,做的一场悲欢离合的梦。

    如今梦醒,一切如昨,她仍是被他宠爱到了骨子里的皇后,除了他的白发,他和她隐约的沧桑,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化。

    ***

    三月后,皇后产下一女,陛下大喜,特赐封清河公主。

    远游的宣华公主得了妹妹诞生的消息,与当世一位不世出的神医一道送上一份重礼。

    世人都说,宣华公主定是晓得了皇后此番产下的并非大子,所以才如此开怀,若非如此,她又如何笑得出来?

    但那些话,到底是没有人敢在正主面前提起了。

    清河公主刚刚会爬时,镇守边疆的大将急报,上月匈奴部大乱,大王子与王一道看上了同一个女人,争执之下,双双薨逝,年富力强的二王子临危受命,一跃成为最年轻的匈奴王。

    匈奴王上位颁布的第一条令,便是全力追缴叛臣石勒,不计生死。

    但那些事情,与献容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个人,那些前尘往事,都已是她前半生的一桩糊涂梦,她醒来后,身侧有爱她的丈夫,也有她爱的女儿,还有一众无数关心她的人……

    既如此,分离也开始变得不再可怕。

    唯独一条,司马衷似乎年纪果真大了,精力大不如前,她看在眼里,却只恨自己当年不曾用功修习医术,再之后,她每日的时光便只在书山中与家人的相濡以沫中消磨了。

    她想,她何其好运,她的一生中,纵然波澜无数,可她遇到的每一桩事,到了最后,都有十分美满的结局。

    她幼年走失,却有幸遇到阿兄救她于水火,那之后的许多年里,她将阿兄当成她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束光,将她晦涩的半生都照得十分明亮。

    还有那场遥不可及的梦,跟在他身后一声一声唤着他时心中的偷偷窃喜,还有在他身边便本能的安心……

    及至后来,她归回羊氏本家,本以为今生就此枯败,只为完成那个人的梦想去拼搏,却那么巧,于柳暗花明处,她遇到父兄,还有祖宅里的无数亲人,每一个,都毫不吝啬地展现着对她的关怀,叫她冰封的心终于有了一丝解冻的裂痕。

    再后来,她许了人家,丈夫是大晋皇帝,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那么疼她宠她,几乎是不顾原则地便去相信她,叫她已滋生出无数裂痕的心脏慢慢复原,重新跳动起来,她半生的孤寂都和漂泊,都因他而拥有了一个长久的归宿……

    此后余生,不再是她一人的孤旅。

    她的人生,自此刻起,自至他后来的骤然离世,她不再悲苦,也不再漂泊,她守着他,也守着她的女儿,在这重重深宫里,绽出别样的芳华来——

    愿你三冬暖,

    愿你春不寒。

    愿你天黑有灯,

    下雨有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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