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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期在淮王府的西苑见到了龚夫人。

    两个其实已经有段时间没见了。

    因为龚骁事案,虽说龚夫人并没因此埋怨芳期,不过她先是没了个外甥,连亲儿子都被发配,虽说高家已经被镇江侯府报复得家破人亡,高蓓声彻底沦落至烟花巷,成了个为世人嘲笑不耻的暗娼,导致高仁宽死都死了还不时被人言“鞭尸”,龚夫人的一口恶气总算是消了大半。

    然而,龚骁前途已毁,甚至骨肉一时间不能团圆,龚夫人还哪有闲心跟过去似的忙于应酬接交?要不是今日是为来淮王府吊唁,她都是没有心情出门的。

    见了芳期,悄悄的说几句闲话。

    “太子险些遇害才过去不久呢,转头淮王世子又遇横祸,如此扑朔迷离的局,我是看不懂的,就连外子也觉稀里糊涂,只叹道,连淮王府都是如此,当初他真不该有所妄图,又悔又恨。”

    话没说明,但芳期知道龚佑在悔恨什么,是不应送贵妃入宫吧,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还盼着贵妃母凭子贵,带携着镇江侯府鸡犬升天。

    关于淮王府这件事案,芳期不想搭腔,她只听龚夫人话题一转。

    “高氏蓄了发,投身在洗衣巷的女户家,现在啊,可是连青楼勾栏的女伎看她都是两个白眼,也唯有贩夫走卒才乐意在她身上花个七、八文钱。”

    洗衣巷是临安城中颇为著名的暗娼聚居处,“女户”其实就指暗娼,龚夫人不是宽容大度的人,她留着高蓓声一条性命,无非就为了不断的落井下石,可芳期着实不想再关注高蓓声了,她转眼一见闵妃,才应付了龚夫人几句,跟闵妃坐在一块。

    今日无酒宴,丧主却是会招待一顿茶饭的,哪怕宾客们都不稀罕,也得意思性的用完茶饭才好告辞,这时还不到上茶饭的时候,所以芳期跟闵妃也在窃窃私语。

    她们两个都是听不进诵经的人。

    “阿舒可知,司马家与宋国公府正在议亲。”闵妃低声道。

    芳期岂能不知?但只好装作不知:“兴国公府才经一场事案,这么快就在议亲了?”

    “不是兴国公府的女儿,是司马极的孙女,听说要和宋国公的孙儿婚配。”闵妃声音越低了:“司马极已被罢职,他家做这门婚事倒并不至于引人注目,可我听家母说,这其实也是太后的主张,可就真奇了,淮王世子尸骨未寒,尚未殡葬,太后缘何在这时急着联姻宋国公府?”

    芳期情知闵妃已经动了疑,看她一眼:“小闵是聪明人,又何必道破呢?从三月时发生的那件事,关联着这桩桩件件,太后也不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脾性,明眼人都能看出几分蹊跷来,可越是看出来,越是不能关心。”

    “只家父家母与家兄,都并非明眼人。”

    芳期又垂了眼睑:“糊涂着也好。”

    闵妃没再多说什么了,她不想同流合污,但血缘亲情难断,她难免担心太后越发放肆的行迳,最终会诛连娘家,这回替太后顶死替罪的是宫人柳氏,下回太后真捅漏了天,拿宫人顶罪是不行了,会不会就轮到闵家?

    湘王妃的话,多少让她觉得是安心的吧。

    这一日忙忙碌碌。

    晚间,淮王却仍然是与司马修推心置腹。

    对于穆清箫或许已生猜疑的事,司马修却并不十分介怀,安慰羿杜道:“若真是瞒不住了,至多不过我向二哥坦诚交待,这件事本是出自我的主意,二哥便是怨责我,我领着就是,总之不会让五郎你受惩处。

    我只担心覃氏,她在湘王府住了这么长时间,有没有把实情告诉给晏覃氏?虽说结果还是那结果,但若她真已经背叛了五郎……日后五郎的子嗣,恐怕就会遭此妇的毒手了!”

    羿杜一阵犹疑,终究是摇头道:“覃姬不是个硬心肠的人,用安儿替乐儿入宫,她虽埋怨我,但安儿现在毫发无伤,反而还成了大卫的储君,她何至于恨我入骨?当日她去湘王府,是因薇儿也险遭不测,对大娘娘……”羿杜看了司马修一眼,没接着往下说。

    “妇人家狠起来,是什么样的心地看我那姑母就知道了,目下的情形是覃氏把薇儿也送去了湘王府,她还清楚安儿有陈皇后庇护,连太后都是鞭长莫及,她已然有恃无恐,需要什么顾忌?五郎对她不得不防。”在司马修看来最佳防范方式莫过于先下手为强,让覃氏病故,才能够安枕无忧。

    羿杜眼中晃过一道不忍,他干脆避开了眼睛:“覃姬不至于对我不利,且我能担保她不曾将安儿的真正身世泄露,湘王若知道此件事,肯定会利用来打击兴国公府,那么这件事根本就再瞒不住世人,这又对安儿何益呢?虽说二哥不至于急着废太子,不过二哥对安儿心生嫌恶,安儿日后但凡有过失,这都将作为另立储君的由头。”

    “五郎,你这是在强辞夺辩。”司马修冷沉了脸色:“说到底你对覃氏动了真情,不愿除她这后患。”

    羿杜不由苦笑:“三郎,你明知我心目中,谁是最重要的人,你却还要拿这话刺我。是,我对覃姬确有不忍心,我逼着她将亲骨肉送入深宫,她明明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让安儿为乐儿‘替死’,她无可奈何只能答应,她还由着鹊儿无时无刻几乎寸就不离的监视,为了保住薇儿,她忍着委屈诱导湘王对她的亲骨肉下手,三郎,就这样我还要害她性命,我可还是个人?算我请求你,莫再针对覃姬不依不饶可好?”

    “你以为我是在和覃氏争风吃醋?!”司马修的脸色更加冷沉了:“五郎,我们交识这么多年,我以为彼此早已相知,我没想到我知你你却不知我。”

    羿杜看司马修情绪激动地拂袖而去,他也十分苦恼地撑着额头呆坐,隐隐地,他还能听见那些僧道日夜不绝的诵经声,低着头看杯盏里,残余的茶汤映出此间凉亭上方悬挂的白纸灯,那一点惨白似成无尽的哀凄,刺痛了他的眼睛。

    在很早很早之前,他萌生出远离临安城的念头,离群索居,贪一份林泉之间的自在,可是三郎不想走,他就打消了这样的愿想,因为他舍不得和这人世间,唯一诚挚待他的人分离,可是既然选择了留下,就必须接受身不由己,他没有办法以同样的纯粹对待三郎。

    三郎应该懂得的,他从来没有办法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完全当作无血无肉的工具,利用一尽之后眼都不眨就毁弃。

    他要真是如此果狠的人,就不会对太后一再的容忍。

    明月高悬,清冷地注视着这片人间。

    两只酒杯相对高举,是晏迟和清箫也在对酌,清箫今日会在外逗留一晚,这是羿栩早就批准了的事,他现在已觉几分微曛,目光不由看向水阁里,那个在宽榻上爬来爬去似乎不知疲倦的女娃,清箫渐渐就笑了,他其实很难相信有朝一日,他的师父也会像普通人一般娶妻生子,过着具有烟火气的生活。

    晏迟也转过身。

    但他的目光先停在了坐在榻畔的女子身上。

    芳期看顾着婵儿,防着她从榻上跌下,不过那孩子却是个鬼灵精,回回到榻沿儿就止住了,她先坐下,往后一倒,再翻身往另一侧爬,她现在爬行还不十分熟练,显得几分吃力,但她就是乐此不疲,自己能玩个不亦乐乎。

    但现在已经有些晚了。

    芳期抱起婵儿,哄着她结束今晚的“游戏”,见她没哭,才交给了奶母让抱回去,忙完这件事,转身才见师徒两个既不饮酒又不说话,四只眼睛都盯着这头。

    “这是怎么了?难道今日的酒菜不合口,你们二位竟喝得意味索然?”芳期过去,挨晏迟坐下,笑问清箫。

    “刚才看小师妹那样欢愉,就恨时间过得太慢,我真是迫不及待想听她唤一声师兄了。”清箫笑着应:“不觉又想起师兄,当初是最烦孩童的,真难预料有朝一日,他竟然也能做个慈父。”

    “我烦孩童?”晏迟挑着眉:“你小时候,我不是还教会你骑豹子的?我什么时候烦过你?”

    “我算有幸的,不幸的是山下镇子里姓乌的小娃,回回见了师父都兴高彩烈的,取了他家父亲猎的野兔讨好,不过是想央着师父带他进山玩,师父却一拂袖,把人掸出老远,小娃伤心得哇哇大哭,师父只不搭理。”清箫毫不讳言,直揭晏迟的老底。

    “那娃恐怕自从出生就没洗过澡,身上没一寸是干净的,脏兮兮的就往我身上粘乎,我自然不待见他。”晏迟现在说起来,还十分嫌弃,皱着鼻子。

    “别人只是天生肤黑,哪里有这样埋汰。”

    “你不嫌他,怎么不带他进山里玩儿?”

    “他又没有央我。”清箫摸摸鼻梁:“我也十分困惑,师母说说,我这皮相也不差吧,怎么就是不合那乌小郎的眼缘?”

    “许是乌小郎被晏郎伤多了心,只道你也一样会嫌他,才不愿自寻没趣吧。”芳期笑道。

    晏迟拉了芳期的手,眉飞色舞道:“才不是,那镇子里的人都以为山里多妖兽,小娃进山不安全,可镇子里的小娃都信我是有本事的人,能护住他们不被妖兽所伤,看清箫,却是弱不经风,不能驱赶妖兽,谁愿意央他带上山。”

    清箫:……

    他拜了个什么师父啊,怎么就爱在师母面前挤兑他?!

    晏迟却不再继续挤兑下去了,看向清箫:“好了,现下婵儿并不在跟前,咱们也该放心大胆说些阴谋诡计的事了,别再讲什么乌小郎了,他一个辽国的小娃,不待见你就不待见你吧,何至于伤心。”

    清箫不由一怔。

    他险些忘了,那条镇子上的男子们可不是什么普通猎户,只要辽国对大卫正式宣战,他们就得服从征兵令,也许乌小郎,有朝一日也会斩杀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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