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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头,方才登上马车,周如水都未坐稳,便关切地看住了夙英青紫的额头,闷闷地低声问她道:“阿英,可是谁罚了你了?”

    闻言,夙英连忙以手掩额,她摇着头道:“女君,这都是奴自个磕的。不过是看着吓人的小伤,用的都是巧劲,无大碍的。”说着,她又叹了口气,为难地继续说道:“只是,昨夜果然依您所料,后头,君上还真命了寺人荃来探您,寺人荃见您歇了本是未再多言的。却,偏偏谢姬硬要道近来气候转凉,您的身子才大好,她实在心紧放不下您,就做了副慈母态,在寅时时,又邀着君上一同来了华浓宫。这般,奴等便再装不下去,都现了形了。”

    “哼,她还等着我去君父那替兄长求情呢!见我半点动静都无,自然生疑!可生疑又如何?要拦着我已然晚了!”说着,周如水冷冷一笑,硬生生压下了眼底的寒意,又问夙英道:“如此,君父说了甚?”

    听了这话,夙英忙朝车外睇了一眼,望着渐近的市集,她低声地说道:“君上动了气,又至明堂严训了二殿下。还让您回宫后,立即去明堂一同跪着。”

    “跪便跪,我倒从未见过跪死过人的!”闻言,周如水忍着膝上的酸痛,赌气地撇过脸,闭上了眼去。未几,待她再睁开眼时,眸光复又坚毅明亮了起来,那眸中,甚至恍惚有了微弱的火光在熊熊燃烧。

    如此,周如水索性就解开了肩上的袍帔,将车几上玉壶中的清水都倾倒在了手中。紧接着,她便用纤长白皙的手指一点点将清水弹在了自个的面上,发上,衣襟之上。如此一个循环之后,只一瞬,她的身上便湿答答的一片,好不狼狈了。

    一旁,夙英愣楞地看着周如水的动作,待她看明白过来,已是红着眼,一把捂住周如水冰凉的指尖,半拦着她的动作,喃喃地,哽咽地说道:“女君,您心疼二殿下不假,可您自个也是大病初愈,一夜未眠呐!”

    闻言,周如水却是轻轻地笑了。她眸光狡黠地盯了一眼夙英,低低地说道:“无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本就是苦肉计,可不能狠不下心。怕只怕君父是狠了心要罚我与兄长,如此,才就真麻烦了。”说着,周如水深深叹了口气,清澈的眸中,更是涌动出了一丝不安之感。

    公子沐笙正罚跪着的明堂,即是“天子之庙”。

    有道是”王者造明堂、辟雍,所以承天行化也,天称明,故命曰‘明堂’。”据传,明堂可通神灵,感天地,正四时,出教化,崇有德,重有道,显有能,褒有行者。所以在周国,但凡祭祀、朝会、庆赏、选士等大型的礼典,均都在明堂举行。

    明堂上圆下方,四周环水,上下共三层,八窗四闼,九室重隅十二堂。其中,三层底层为四方形,四面各施一色,分别代表春、夏、秋、冬四季。中层十二面,效法一天中十二个时辰。顶层为圆形,四周环绕九龙雕塑。

    待周如水回到宫城时,天已大亮。

    彼时,周如水沿着庑廊缓缓登上高台,便见城墙外阙楼高耸,秋意正浓。她深深吸了口气,终于稳住心神,迈进了明堂。

    才一走进,周如水便见着了脊背宽宽,独自屈膝跪在宫室之中的公子沐笙。宫室内,公子沐笙脊梁笔直地跪在又硬又凉青石板地上,他的神情很平静,也很漠然,是那种沉到深处的古井无波。

    见他如此,周如水心中便是一叹。却她尚未出声,就又听见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动。待周如水循着那声响往前看去,不觉,便又是一怔了。她如何也不会想到,现下,祖宗牌位前竟还横摆了一排榻几。软榻之上,她的父君更是揽着风姿绰约的谢姬,半阖着目,全是一派的悠然自得。

    高如明堂之上,却竟是一片酒肉飘香,凌乱不堪,直如身在宴堂的景象。

    一时间,周如水真是瞠目结舌了。饶是她晓得周王荒唐无忌,却此情此景,如此冲撞祖宗,仍是叫她心痛不已。

    这不是亡国之君,是甚么?

    周如水正怔愣着,谢釉莲美艳的丹凤眼便微勾着滑过公子沐笙,朝她睇了过来。盯着她,谢釉莲的唇边浮过了一丝轻笑,她豆蔻鲜红的指尖抚着周王的胸口,暧昧引诱地摩挲了几下。直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悠悠地,当真是机锋暗藏地对着周如水启唇说道:“千岁星夜出宫,夜不归宿。现下,终于晓得回宫了?”说这话时,谢釉莲纤美的指尖亦朝着周如水微微一勾,伴着这个动作,她广袖上以金线相缠的明珠玉片更随之清脆相击,那声音,同她缠绵的话音一般,端的是诱人至极。

    果然,听着这声响,周王便极是愉悦地勾了勾唇。

    却,此情此景,直叫周如水冷冷一哼。她极是不屑地盯了一眼惺惺作态的谢釉莲,便蹙着眉头,径直走至公子沐笙身侧停了下来。朝周王一礼后,她便也学着公子沐笙,面朝着祖宗牌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膝盖一着地,周如水更是眼不见为净地,索性地闭上了眼。

    周如水如此,谢釉莲却不愿轻易罢休。她缓缓自榻上起身,慢慢踱步走到周如水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如水,面上仍带着微笑,眸中却满是嘲弄。稍余,她豆蔻鲜红的指尖便缓缓地抚上了周如水白嫩的脸颊,那纤纤指尖,光润利长,好像一不小心就能划破周如水的脸似的。

    如此冰凉的触感,叫周如水不得不蹙着眉,睁开了眼。

    彼时,公子沐笙也转眸朝周如水看了过来,盯着谢釉莲贴在周如水脸颊边锋长的指尖,他深邃的眉眼猛地便是一敛。未几,直是阴沉地,冷冷地盯向了谢釉莲。这一眼极是凉薄,亦极是狠厉,如是初冬的积雪,又如猛炽的刀锋。

    果然,谢釉莲被他忽如其来的眼刀盯得一骇,她只觉得那眼神锐利,近在咫尺,似乎可直透她的心,将她藏在深处的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都看得一清二楚。一时间,她的手不禁便微微一颤,这一下,也不得不冷哼着收回了手去。

    稍余,她索性直直后退了半步,待稍稍站定了身子,才凉凉一笑,半昂着头,居高临下地瞪向公子沐笙兄妹二人,以长辈之姿,轻蔑的,肃杀地训斥着他们道:“汝等不驯,乃至君忧,实是不忠不孝。”

    当今世上,便是圣人也担不起不忠不孝这样的骂名。

    闻言,周如水的脸煞时就白了。她讶然地,慢慢地抬起了脸来,注视着谢釉莲,她目光深深地,低低地质问她道:“兕子虽也顽劣,却,庶母出言,何需如此狠厉?”说着,周如水的眼眶便也跟着红了,她哽咽了两声,所有的情绪,就都在一夕之间一股脑地化作了滚烫的泪水。

    周如水这句话,也不能说是不尖锐。谢釉莲道他们兄妹不忠不孝,她便道谢釉莲狠厉。若是谢釉莲真有意将这话传出外去,那他们谁都讨不着好!

    却,周如水的话音方落,周王掷杯的声音便接踵而至。他冷哼了一声,便眼光如刀地斜暼向了周如水,全是偏袒谢釉莲的,怒斥着周如水道:“哼,你还有理了!谁许你顶撞母亲?你一个姑子,昨夜又去了何处?可是真去了那留园厮混?”

    听了这话,周如水心头大骇,已知谢釉莲是挑了她的事了。她扬起头,倔强地辩驳道:“甚么母亲?谢姬不过是兕子的庶母!如何当得起一声母亲!兕子的母亲亦明明在世,只可惜,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罢了!至于留园,兄长早便将它收走了,兕子又如何去留园厮混?”

    说到这,在周王如刀一般的盯视中,周如水心头一沉。她只觉得,自个的心跳都愈加的明显了,气息更是越发的不稳了。她直是抹了一把泪,才咽喉发苦的,继续悠悠地答道:“昨夜,兕子先是闻得兄长因兵事顶撞君父,后又听闻庶母为兄长做主,力荐其妹为二皇子妇。如此,兕子心忧甚矣。这般,才不得不夜出禁宫,去了兰若庵求见母亲。”

    “心忧甚矣?求见母亲?”闻言,周王的面色仍未转好,他大步走至周如水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抬手,便搭在了她的肩头处,直抓得周如水的肩头骨硌硌作响,他才冷冷地,严厉地呵问道:“忧心?你忧心个甚?”

    只一瞬,周如水的额头就渗出了冷汗了。

    因肩上的疼痛,她更是泪如泉涌的,艰涩地说道:“一为兄长与父亲血脉相连却政见不和,二为庶母之关爱之心实在太重。”说到这,周如水轻轻地喘了一口气,才继续地说道:“其一,有道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长虽亲厚君父,一心为国。却,他似乎忘了君王在前,君父在后的道理。其二,庶母关爱之心虽天地可表。然,庶母既早已认下公子珩为子,如此偏袒爱护兄长,恐怕公子珩心中也会不愤。却,兕子虽知此礼,但长幼有序,也实不好去指点兄长。这般,兕子才只好夜至兰若庵,一为请母后训导兄长改过自新,二为请母亲亲自为兄长的婚事做主,以免庶母左右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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