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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钰确实是在修心,在这一剑峰峰顶,遏制心里冒出来的负面情绪。

    他或许不明白这对应什么情绪,但秦阳昇教导于他的善恶观,让他知晓那些念头的不应该。

    他不愿成为六长老所说轶事中,将祸乱天下的孽龙。

    可到底要成为什么,他却一时没有答案,由此迷惘着,在静坐之时百思无果,下山依旧为修行忙碌不休。

    黎安受他灵魂滋养,共享着这自灵魂联系而来的迷惘,不免心忧。

    曾几何时,他也曾有过这种迷惘,在被解封之后,在被秦钰哄着在一境之中苦修不得处时。

    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困于一境之中不得出,这修行所得的力量,又有什么用?

    他不像秦钰这般缄言,想不通就直接向秦钰问了。

    质问他,“既然不让我出去,我要这修行有什么用?我就算出去了,有你在我身边,谁又能伤我?就算出去了,我又能做什么?”

    他想不通的事情很多,一股脑地带着怨气,倒垃圾一样,通通朝着绝对会纵容他的秦钰倾泻。

    “修行,就一定要为了做什么事吗?”

    听罢他抱怨的秦钰,曾如此反问,“你又怎么能保证,我能一直护在你身边?纵然我想,但世事瞬息万变,我万一为人所阻,为事所阻,你要引颈就戮吗?”

    耍脾气向人诘问不成,反被一通质问。

    当时尚且还不能化形的他,被堵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地甩尾而去,潜在深海不愿见这口气生硬的人。

    但以秦钰的能耐,哪里是他想不见就能不见的?

    如今想来,秦钰当时是在气他将生死靠系在他人身上,也在后怕着无能挽回的悲剧再次上演吧?

    平复情绪这件事上,秦钰并没花多少时间。

    黎安记得清楚,自己不过是刚潜入深海,还没能找到个洞穴藏起来让他着急,就被擒了尾巴,带回了岸上。

    秦钰平心静气,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温声为他的抱怨解答,“修行不一定要为了什么,重要的是在其中认清自己。你要什么,你想成为什么,又有什么不能去做……”

    “这是我向你提出的问题!”

    当年的自己,曾如此打断他的话。

    可他像是早知道,在自己出声打断前,就顿住了话头,等自己撒气般冲出这么一句后,才不急不缓地道出答案。

    “一生很长,何必急于在一时之间得到答案呢?这本就是需要用一生去探索的问题。每时每刻,每个人想要的,都在发生着变化。”

    秦钰的话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太过深奥,深奥得如同废话,唯有一句让他满意,“你只要知道,你当下想要的,并为之努力,那便是修行的意义。”

    “那我要出去。”

    得寸进尺,顺杆儿爬这种事,他并不比秦钰逊色多少。

    可秦钰回绝得也干脆,“你看,修行的意义,这不就有了?等什么时候,你能躲过我的看守离开这镜海离岛,你就能出去了。”

    当年叫人气急败坏的事,此刻回忆起来,倒是让黎安莫名想要发笑。

    笑着,却又生出酸涩。

    自己当年有秦钰迂回开导,可现在的秦钰不像后来的沉稳,困于迷惘里,甚至不愿开口向人问一个答案。

    按自己的脾气,黎安觉得自己该笑秦钰蠢笨的,然后自得于自己在有话直说,从而避开许多麻烦心烦这件事上,胜了他一筹。

    可此刻,他反倒想将秦钰当年那些话,还给现在迷惘的小秦钰。

    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存在,时间会给出答案。

    眼前修行的目的,不是很显而易见吗?

    即将召开的弟子大会,作为乾清门门主亲自招收的亲传弟子,至少不能被人轻看了去吧?

    就算不能引气入体,就算没有半点灵力修为,也该像所修剑术那样凌厉不折,像所完成的课业那样,让人惊艳的同时,生出不可小觑的紧迫才是。

    兀自在意念中恨铁不成钢,却是无口可言,无声可达,只能看着他困在狭思里彷徨,令人心急。

    冥冥灵魂之间的联系,牵引魂间一点温热,莫名共鸣。

    黎安愣了一瞬,在一剑峰上枯坐的秦钰亦是一愣。

    清晰感觉到另一个灵魂与自身的联系,这是黎安自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都存在的感觉。

    一开始是“怪松”,后来是秦钰。

    可对秦钰而言,他一直从秦阳昇那里知道,自身识海里温养这一只树妖的残魄,却因不能引气入体感知识海,而一直不知真假。

    突如其来的心念共鸣,像是撬动了什么契机。

    秦钰立刻收敛心绪,凝神抱元守一,按长老们所传授的功法,引一剑峰上灵气入体。

    不同于以往只能感觉到灵气在体内的消失,此刻,像是肉体终于达到了灵气吸收的饱和,让出点富余灵气,让秦钰得以引导这丝微薄灵气运行周天。

    从秦阳昇那里,已经得知了自己不是人的真相,更从轶事里猜到了真相,秦钰清楚知道,自己的经脉可能与寻常人不同,弟子堂教授的入门功法,恐怕并不适用于自身。

    他做过假设,翻阅典籍,做过准备,但当真的引灵气在体内运转时,才知晓其中的困难重重。

    因自身主要脉络被封,身体本能引导向主脉的灵气运行受阻,在体内淤积冲撞,痛楚由内而外,混杂无处缓解的酸胀,竟是一时反冲心脉!

    秦钰准备不及,喉间涌上腥甜,又咬唇咽下,额上见汗。

    暗处注视的秦阳昇察觉秦钰情况不对,现身而出,纳气按在其灵台之上,冷声沉喝,“凝神调息,放开窍穴莫要与体内灵气对冲!”

    秦钰闻言放弃了想要掌控这股灵气的打算,由着秦阳昇的灵力涌入体内,替他理顺这股在四肢百骸里狂乱冲撞的灵气。

    所幸,他肉体经脉坚韧,又吸收了多数入体的灵气,这股淤堵在经脉中的灵气并不庞大。只是因秦钰一时不察,让这股灵气反冲心脉,才有此重创。

    秦阳昇的灵力入体,游走秦钰周身,将乱冲的灵气尽数裹挟吸收,带出体外,秦钰的情况才稳定下来。

    留了些许灵力为秦钰养护受创心脉,秦阳昇收力敛息,皱眉拈袖为秦钰擦去额上细汗,“可还好?”

    “徒儿无事,谢师尊相助。”

    秦钰话一贯的简短,微乱的呼吸在故作如常的语调里残存下微颤喘息。

    秦阳昇唇微动,又抿起,拭去他唇边血迹,轻叹一声,“走火入魔之苦,疼痛只是其中最无关紧要的一环。你……不必逞强。若是觉得疼,说出来,喊出来,会好受许多。”

    “这一剑峰上没有别人,无人会瞧见你的痛苦落魄。”

    话微顿,秦阳昇垂眸收回手,蹲下身与秦钰平视。

    四目相对,狭长的眼若狐,眸中所盛却是忧思疼惜,“还是你觉得,为师,会笑话于你?”

    与秦阳昇有三分相似的眼,尚且有着孩童稚嫩的模样,没有完全长开的狐狸眼略圆,漆黑瞳仁,因疼痛氤氲了水汽,如同犬目。

    眼瞳轻颤间,几分躲闪,避开了同眼前人的对视,展露几分孩童逞能的稚气,“不是很疼。徒儿知道,师尊不会笑话我。”

    急于掩饰时,人总难免话多,欲盖弥彰地遮掩,“如师尊所说,先前在山崖上捡到我时,连我更难堪落魄的模样都见过了。此时与当时相比,怕是不值一提。”

    见他逞能至此,秦阳昇又是一声叹息,探手揉了揉他脑袋,为他理顺被风吹得有些乱了的碎发,熄了劝慰的心思。

    他本也不擅长劝慰安抚。

    “你身体恢复得比我预想的要快,没能及时提醒你小心谨慎,是为师的过错。”

    秦阳昇又为秦钰把了脉,确认他身上没有暗伤,才收回手,“先前你肉体未愈,神念未开,为师也不好贸然查探你的经脉走向,怕与你自身潜在的自护之能对冲,伤及你身。”

    “这次灵气冲体,于你倒也是因祸得福,意外冲开了灵窍。你能控制自身神念后,放开防护,我的灵力才得以顺畅游走你经脉窍穴。”

    盘膝相对而坐,借着一剑峰天然的阻隔禁制,秦阳昇将秦钰不可为外人知晓的情况详细道出,“你的经脉与常人有异,寻常功法不可直接应用。此次我探得你经脉窍穴与人修的不同,待我钻研几日。”

    说罢,秦阳昇着重叮嘱,“在我为你找到可行的修行之法前,切记不可再随意引气入体,以防不慎走火入魔,叫魔障入了心,将成你修行之途一大阻碍。”

    “师尊费心了。”

    等秦阳昇说完,秦钰也已平复呼吸,却是在修行之事上,有自己的打算,“师尊好意,徒儿心领了。只是有关引气入体,以及周天运转,徒儿已有脉络。”

    这话倒是叫秦阳昇意外,“如何说?”

    像是还拿不定主意,秦钰眉心微皱,沉默了片刻,才仔细答道:“师尊一时问起,徒儿也无法与您准确答案,只是一种冥冥之中的玄异感应。”

    说着,秦钰又是想了会儿,不确定地补充,“似乎与识海中树妖残魄有些关系。”

    眸中掠过诧异,秦阳昇又探秦钰识海,却没能得到什么收获,反倒是在查看树妖残魄之后,在紧蹙的眉眼间多了几分深思之色。

    深深看了秦钰一眼,秦阳昇收回手,面色很有些复杂。

    “师尊有话,但说无妨。”

    在先前谈过一次后,秦钰再面对秦阳昇时,确实是坦诚直接不少,虽说不是事事都如此就是了。

    秦阳昇没有立刻同他说自己的结论,反倒是问道:“据我先前为你号脉,你的伤所致,该还有几日才会有多余的灵气予你修行。你今日突然引气行周天运转,可是有什么契机?”

    秦钰细细回想引气入体时的情况,思及那一念间的莫名共鸣,犹豫一瞬,如实同秦阳昇说了。

    听罢,秦阳昇很是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叹息,错眼喃喃一句,“大概,当真是天命如此。”

    秦钰难得在面上显露几分疑惑好奇,紧跟着追问,“师尊所言……”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秦阳昇截断了他的追问,“应当是在你体内沉睡的残魄,在受你滋养后,感知到你灵魂的波动,给予你的反馈。现如今,你受树妖馈赠而入道。日后,你们之间的联系会更加紧密。”

    秦钰唇微动,张合几次,终是没能按捺住,“师尊可还有隐瞒?是否,徒儿此次受馈入道,会对它的复生有所影响?”

    惊讶于秦钰对树妖的在意,秦阳昇眸子微闪,几许欣慰深思,盖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只道:“并不影响树妖的复生。”

    却并未反驳,自己对秦钰有所隐瞒。

    见秦阳昇不肯开口,秦钰抿了嘴,垂眸忍下继续追问的打算,垂眸点头,“徒儿知道了。师尊不说的,定然是此刻不能说的。”

    秦阳昇眸中在诧异之后闪过恍然,而后又添几分怜惜愧疚。

    不是不通察言观色,只是不愿与人多言。

    至于懂这言色背后几分情绪,不好定论,也无法定论。

    秦阳昇无话可说,只能转移话题,“既然你受树妖反馈,对修行之事有自己的筹划,为师便不做多余事了。若有不解之处,为师随时愿为你解惑。”

    说罢,在秦钰点头之前,他刻意强调一句,“不用怕会耽误我时间,就什么都不肯说地自己闷头查。我既当你师父,为你传道已是不能,唯有稍尽解惑之责。你若当真与我生分至此,倒是让我可惜这段师徒缘分。”

    刚要颔首的秦钰动作一顿,听了秦阳昇的话后,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向来没什么波澜的眼眸里,于不解里泛起些许莫名涟漪,沉在心里细细体味揣摩。

    片刻后,垂眼颔首,秦钰难抑唇角的上扬,低了头遮掩,难得多了些话,“既是师尊要求,徒儿莫敢不从。”

    与一贯淡漠的恭敬不同,略微上扬的语调,多了轻快,竟是有几分调侃意味,叫秦阳昇眉心微松。

    “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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