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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顺经过反复衡量,还是将首要目标定在厘定关税上,毕竟以这年头的拖沓程度,若不趁着保龄侯史鼐这股东风及早抽身,就不知道会迁延到什么时候了。
    在做出决定之后,他就先把由来始末向邢岫烟一一道明,表示自己虽然很想看到孩子平安降生, 但若是这事儿处置不当,丢官罢职都是轻的。
    说来也亏得邢岫烟只是妾而不是妻,否则他这时候提出要离京公干,只怕就要惹人起疑了。
    轻松安抚好通情达理的邢岫烟,焦顺第二个本来想找自家老子交代一番,可转念又一想,他老人家最大的毛病,就是每逢大事都难以静下心来。
    与其让他跟着提心吊胆昼夜难安,还不如先将他蒙在鼓里——左右这事儿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于是干脆跳过自家老子,直接赶奔保龄侯府。
    等见了史鼐,焦顺并未如实相告,只说是自己思来想去,还是担心两广那边儿准备的不够稳妥,倘若因为疏失导致出海后……
    那他焦某人岂不是怕要内疚愧悔一辈子?
    于是就准备主动请缨南下,好帮着史鼐把一把关。
    至于名头么,也是现成的,朝廷不是正好要派人去厘定关税么?恰巧他焦某人在对此也是颇为在行,侯爷大可来个举贤不避亲。
    史鼎原本因为举债买官失败,落得众叛亲离,全赖焦顺画龙点睛才盘活了局面。
    故此他对焦顺信赖有加十分倚重,听说焦顺要陪着去南边儿, 也没多想就开心的答应了下来。
    等焦顺又适时的表露出,不清楚朝廷是否已经选定专员的困惑, 史鼐立刻又拍着胸脯表示, 朝廷既然想让自己远赴万里,总不能连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卡着,就已经派了专员,也定要逼着他们改弦易撤!
    对他这些话,焦顺也只信了一半。
    史鼐本就不是什么强势人物,如今虽然穷人乍富,可究竟有没有胆量为自己出头,只怕还在两可之间。
    故此焦顺可没打算,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史鼐身上。
    转过天到了衙门之后,他就跑去向顶头上司苏侍郎诉苦,说是保龄侯自小在京城娇生惯养,从不曾出过远门,何况这一下子还要远赴海外。
    保龄侯为此整日里提心吊胆睡卧难安,所以才会一再推迟启程动身的日子。
    而因为自己和侯府的关系,保龄侯近来时常找自己过去发牢骚——也亏是自己极力劝说,否则只怕他连以死抗命的心思都有了。
    可也正因为自己宽慰的好,保龄侯这两日又起了幺蛾子,闹着非要自己陪同南下。
    自己虽然百般推说,可无奈他终归是长辈,又是个认死理儿不听劝的。
    说到这里, 焦顺苦着脸道:“总不能为此误了两国相交的大事吧?所以卑职就斗胆前来讨饶, 看衙门里有没有恰逢其时的差遣, 也好来個公私两便。”
    苏侍郎边听便提笔书写,等到焦顺说完之后,他把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往下扒了扒,微垂着头、向上翻起眼睛打量了焦顺好一会儿,这才慢条斯理的道:“既是为了国策,也算不得私事,你自寻一桩或者几桩南下的差事报上来吧。”
    焦顺被他看的有些发毛,总觉得这位工部出了名的能吏,似乎看破了些什么。
    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演:“多谢大人体谅!只是保龄侯却未必等得及,说不定已经闹到鸿胪寺去了。”
    苏侍郎仍旧头也不抬的道:“若鸿胪寺能协调好,岂不正好免了你的麻烦?”
    顿了顿,又道:“年轻人知进退是好事儿,可也不能因此折了锐气——喏,拿去吧。”
    说着,把刚才写的东西往前一递。
    焦顺原本一直以为他是在批阅公文,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苏侍郎不声不响的,竟就给自己写了一副字。
    他连忙上前双手接过,下意识的念道:“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
    听焦顺念到最后一个字突然卡了壳,苏侍郎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解释道:“这是本朝太祖少年时所做,虽是残句,气象却足。”
    焦顺:“……”
    这夏太祖还真是能薅尽薅,连教员的残句都不肯放过。
    他这里正感慨着,苏侍郎却也不禁叹道:“太祖真乃一世人杰,惜乎操之过急,偏又英年早逝——正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当今……”
    说到这里,他忽然警醒的收住了话头,拍着头失笑道:“老了、老了,讲起古来就忘了场合。”
    听苏侍郎话里的未尽的意思,显然是担心隆源皇帝会步夏太祖的后尘。
    当然,这所谓后尘指的是‘操之过急’,但真要把话说全了,再被有心人传出去,就有诅咒皇帝早死的嫌疑了。
    这且不提。
    从苏侍郎赐字的举动来看,他果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皇商们本就有意放消息给工部,苏侍郎作为工部第一政务官——尚书主抓大方向,左侍郎则是习惯了和光同尘——会提前收到些风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这也愈发让焦顺有了紧迫感。
    于是离开苏侍郎办公的院子,他回头就开始命人四下里散消息,将自己方才和苏侍郎的对话,删减夸大之后传遍了整个工部。
    而千步廊的官衙里办什么事情都拖沓,唯独这小道消息从不隔夜,等到下午醉生梦死的保龄侯姗姗而来,鸿胪寺上上下下早都听闻,保龄侯为了抓侄女婿的壮丁,决议要在鸿胪寺里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达不目的誓不罢休。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儿,谁肯为此往死里得罪人?
    于是史鼐都没怎么费口舌,这件事儿就一路绿灯的报到了内阁里。
    六日后,七月初三。
    眼见离着史鼐南下的日子只剩下两天,焦顺眼巴巴的终于还是把调令给盼来了!
    虽然上面说的是,拟由工部、户部各派一名得力主事,前往两广一带厘定关税。
    但经过前面那些铺垫,工部又有谁不知道这个名额是戴着帽子下来的?
    自此,焦顺一颗心也终于放到了肚里,想着这几日提心吊胆的,该通知的人都还没通知到,譬如王熙凤、李纨、尤氏、尤二姐、平儿、鸳鸯、绣橘……
    还有谁来着?
    反正总要逐个去安抚安抚才好,毕竟自己只是南下暂避一时,又不是run出去就不回来了。
    …………
    也就在焦顺松懈下来,开始抓紧时间进行后宫巡礼的同时。
    东边门钢铁厂提举朱涛的焦躁情绪,却几乎已经逼近了临界点。
    最近经过司务厅官员细致的走访询问,再加上工读生出身的书办们现身说法,钢铁厂内部已经安稳了许多,串联讨要工读名额的事情也少了。
    按理说如此一来,朱涛的焦虑应该大幅降低,而不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才对,可无奈他却有个在礼部做主事的昔日同窗!
    他当初之所以把消息告诉对方,也是出于文人的同仇敌忾心里,觉得一群匠户去蒙学里读几天书就能直接选官,简直是对天下学子士人最大的侮辱——即便大明朝的司礼监,那也是先断了烦恼根,才爬到读书人头上的!
    所以朱涛才想借这位昔日同窗之手,给工学添点儿麻烦,最好是彻底取缔。
    可他没想到的是,那名唤周隆的同窗听完由来始末,果然义愤填膺不假,但最后铲除工学的重担,却竟又落到了他朱某人肩上!
    说是让朱涛就近安插几个亲信,怂恿工人把事情闹大,然后礼部就可以联合科道言官们,一起要求溯本追源铲除祸根了。
    这事儿说难倒也不难,真正的问题在于,事后追究起来,只怕工学还没被取缔,自己这个直管官员就要先被问罪了。
    倘若自己所做的手脚,再被上面查出来……
    那可就是掉脑袋的大罪了!
    故此,虽然周隆那边儿再三催促,又搬出侍郎、尚书的名头许以重利——譬如就算他被罢了官,也会一年起复,两年超迁、四年六品不是梦之类的——朱涛却依旧迟迟没能下定决心。
    他虽比周隆小了五六岁,可也已经是奔五十的人了,自然不会再像冒头小子那样冲动行事。
    结果这两日,礼部那边儿竟又多了威胁的言语,一句狠过一句的,全然不顾什么同窗之情。
    这让朱涛充分体会到了自作自受的滋味儿。
    他当初选定这周隆,一来是因为官职对口,二来也是知道周隆为人偏激,绝不会容许匠户与自己同伍。
    可万万没想到,周隆态度是坚决没错,却坚决到他朱某人头上来了,闹的他和焦顺一样骑虎难下。
    但焦顺还能设法run出去,他一个八品提举哪有能耐随便调动?
    再说周隆也不会眼睁睁看他置身事外。
    麻烦,真是麻烦!
    朱涛烦躁的在家里待不下去,干脆背着手在厂区里没头苍蝇似的乱逛。
    有意无意的,他就来到了纠察队驻地附近。
    听院子里热火朝天的喊着号子,他停下脚步迟疑良久,终究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表舅?!”
    正监督组员们出操的孙铭腾见是舅舅来了,急忙迎上来堆笑道:“您老怎么有空过来?莫不是……”
    “不是找你的!”
    朱涛不耐烦的一扬手,目光越过孙铭腾看向了操场上,压着嗓子问:“你们陈队长呢?”
    孙铭腾:“去后勤了,说是给我们配发的胶皮棍儿送来了。”
    朱涛又问:“我听说你们陈队长是司务厅焦大人的爱徒?”
    这些事情孙铭腾早不止汇报过一两次了,可听朱涛问起,还是连忙答道:“陈队长自己从没说过这话,不过李队长倒是经常提起,说前阵子去焦大人家里,焦大人还特意帮他安置亲戚呢。”
    “嗯……”
    朱涛微微颔首,又问:“依你看,这陈队长为人如何?”
    李庆就不用再问了,那是老朱家的常客。
    “这个么……”
    孙铭腾略一犹豫,便挑着大拇哥赞道:“陈队长是个重情义的狠人,他对我们严,对自己更狠,但凡有掉队跟不上的,他都私下里陪着加练,那脚上手上的血泡水泡就没下去过!”
    “前几日开始淘汰人,他表面上什么都没说,回去就磨着李队长找关系给人调换好差事,还特意交代不让李队长跟人说——要不是我从林大使那儿得了消息,只怕到如今都还瞒着呢。”
    朱涛听了这话,目光就有些闪烁:“这么说,他颇得人心啰?”
    “那感情!”
    孙铭腾自己虽是个爱偷奸耍滑的,却也不得不服膺陈万三的所作所为:“弟兄们都卯这劲儿呢,打从初一开始巡查,上上下下就没有不用心的!舅舅若是不信,等月底翻翻公账就知道了,那些损公肥私的、夹带私藏的、小偷小摸的,不敢说就此绝迹,但肯定比以往少多了!”
    顿了顿,又特意补了句:“甚至就连牢骚话都少了。”
    工人们的牢骚话,有一多半是冲着提举、大使们来的,故此他说这话其实是想进一步表功。
    然而朱涛听了,却愈发忧心忡忡:“这么说,厂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自然!”
    孙铭腾先脱口答了,随即才看出不对来,疑惑道:“舅舅,您这是……”
    “不干你的事儿!”
    朱涛不耐烦的挥退了他,在纠察队门口来回纠结徘徊了足足一刻钟,直到陈万三拎着两捆胶皮棍从外面回来,他终于还是一咬牙迎了上去。
    “陈队长。”
    他降尊纡贵的主动堆笑道:“这些事情派下面人去就好,怎么还要亲自走一遭?”
    陈万三见是提举朱涛,当下慌不迭放下手里的胶皮棍儿,抬手就要往头上摸,不过他很快就止住了慌乱,不卑不亢的道:“训练就已经很累了,近来他们又开始轮番巡逻,哪好再指使替我做事?”
    果然是个古板的。
    不过也就是这样的人,才能收拢住那些年轻匠户的心。
    朱涛心下的天平又偏斜了几分,于是直接开门见山的提议道:“陈队长高义,恰巧我这里也正有一桩麻烦事要借重陈队长,不如咱们去你的营房里一叙?”
    陈万三虽然不明所以,但既然是上峰的意思,他自然不会拒绝,于是将胶皮棍儿转给孙铭腾发放,领着朱涛回了营房里。
    ps:最近正式进入铺垫已久的工学风波剧情,也是这本书最重要的转折阶段,官场上的戏份会稍微增多一些,不过仍是在后宫主线剧情中间穿插描写、相辅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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