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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代衙役的地位很奇特,名义上是一种差役,但又给了他们在公门的位置,以及接近公权机会。

    同时又加以种种限制和歧视,比如衙役户口本和娼优一样是贱籍。

    这就导致其他人和衙役之间是彻底的丛林法则,在两个极端之间跳跃。

    简单的说,就是你若有本事弄我,弄了也不会有事;反过来如果我有本事弄你,那弄了你一样也没事。

    举个更极端的例子,如果一个衙役下乡犯了众怒,被一群百姓不小心打死,那大概什么后果也没有。

    尤其是没编制的帮役白役,身份上和安乐堂小喽啰也差不多,本质上都是给衙门办事的。

    这就是林教授敢于上门打捕快的理论基础,混社团的首要问题就是分清大小,懂得那些人能打,那些人不能打。

    饮马桥在卧龙街和府前街两条主干道的交叉口,此时附近已经人山人海,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这个场面让林泰来实在有点意想不到,身为一个穿越者,他低估了这个时代大都会人民群众看热闹的心理。

    就连与陆路平行的河道上,也停满了船只,甲板上都是伸着脖子张望的人。

    作为经济发展水平到了一个新高度的地方,市民意识逐渐意识觉醒,表现出来的情况就是“吴地民风甚刁”,看热闹不嫌事大。

    对峙了一会儿后,林泰来摇摇头,见长洲县那些衙役不敢追过来,就打算撤了。

    临走前,他对着周围人群喊道:“虎丘徐家毁我房宅,我找到长洲县衙,却状告无门,有冤难伸!

    不得已便替天行道,给长洲县一点警诫!不想惊扰到父老乡亲!”

    交待完了后,林教授正要走,然而张家两兄弟里的老大张文却拦住了去路。

    “先前坐馆每每打完人后,不都当众发些诗词吗?”张文奇怪的问道,“如今此情此景,坐馆不写一点什么?”

    林泰来环顾四周,突然以手加额,心里大叫一声失策了!

    这样高光的时刻,身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自己竟然没有想到借着曝光度发表作品!

    吟诵是不行的,现场人太多了,观众未必听得清楚,而且听完了也大概率记不住。

    所以必须要拿笔写出来,但是桥头这里光秃秃的,从哪去找笔墨?

    前几次题诗都是在雅妓家门口,笔墨随手可得,但现在没这个便利条件了。

    不过张文指着河道上一艘靠岸的彩舫说:“坐馆勿虑也!这彩舫上挂有名牌,必定是名妓座船,船上肯定有笔墨!”

    林泰来称赞道:“有长进了,会用脑了!”

    张武感觉被哥哥抢了风头,连忙主动请缨说:“坐馆少待片刻,我去抢一副笔墨便来!”

    张文气得骂道:“蠢货!坐馆说了多少次,做事要用脑!还是我去!”

    随即张文走下桥头,来到岸边,对着彩舫叫道:“里面是花榜第五的乐桥李翩翩?

    赶紧送笔墨出来,不然小心林教授要拿着一对铁鞭,改日去贵府门上讨杯茶喝!”

    果然用脑做事很有效率,立刻就有个小婢女送了笔墨出来。

    林教授气得想打人,不是打这个叫李翩翩的,而是想打张文!

    花榜前列的名妓就这么多,有三家被打过结仇了,而榜眼姐妹花听说是虎丘徐家罩着的。

    今天这个第五名又被张文招黑了,以后有了钱,又该找谁研究诗词传播才名?

    同时林泰来又陷入了新的烦恼,笔墨已经有了,但在哪题诗?

    桥头这里也不像街巷,没有白墙供人乱写乱画。

    他举目四望,却又发现,在对面属于长洲县的东桥头,立着石壁,大概是用来张贴告示用的。

    但问题在于,属于吴县的西桥头这边没有石壁。

    林泰来长叹一声,回头要向县里反映下,基础设施怎能不如长洲那边?

    眼睛瞄着对面的石壁,林教授只能上前几步,对着桥面上的长洲县衙役们喝道:“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对面衙役们纷纷破口大骂“不懂事”和“不会做人”,听说你林泰来也是混社团的,怎么一点情商也没有?

    现在是一个人和几十个人对峙,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人这边不先退,几十个人这边好意思主动先退?

    要退,也是你林泰来先退,这才符合江湖规矩!

    张武想起屡屡被教导要用脑,便也上前几步,对着长洲县衙役们喊话说:

    “桥面如此狭窄,更适合我家坐馆施展!故而你们挤在桥面上也无用,不如后退到桥下列阵去!”

    刚才衙役们追的冲动,追到了桥上,听到这话,颇觉的有道理。

    尤其是跑得快,不幸成为最前排,不得不站在桥上直面林泰来的人,立刻就想趁机往后退,撤到后面去。

    但后面的人想法又各自不一,于是长洲县这些衙役们内部之间,出现了小小的混乱。

    张武得意洋洋,正想着向坐馆炫耀时,忽然就看到坐馆人影一闪,冲了上去,举起双鞭就开打。

    张武迷茫了,不是要用脑吗,怎么坐馆二话不说又开始莽了?

    随着实战经验越来越丰富,现在林教授文学事业不见长进,但打团战的嗅觉越来越灵敏。

    战机稍纵即逝,但还是被林教授捕捉到了。

    长洲县衙役前后排矛盾,注意力分散的时候,桥面上的前排突然遭受了铁鞭的打击。

    此时前排衙役毫无战心,但在狭窄的桥面上,又逃无可逃,不想受伤就只能纷纷从桥面上跳到河里。

    于是就见像是下饺子一样,一连十几个人掉进了水里。

    周边响起了漫天的喝彩欢呼声,没有白围观,果然看到了集体跳水的热闹!

    没在桥面上的衙役纷纷后退,一直退到了路口,重新集合,紧张的盯着林泰来。

    这个姓林的不会真想一个打几十个吧?那么打还是不打呢?

    官老爷们怎么还不到场,连个下令撤退的人都没有,太烦心了。

    林泰来再一次用铁鞭清理出了通向文学的道路,站在了桥东头的石壁前。

    略加沉吟,将铁鞭换成了笔墨,提笔在石壁上写道:“那年十八,感怀三首”。

    其一:

    忽忽青春逆旅休,半生赢得一生愁。

    与人会饮从沉醉,是处无家且浪游。

    水气夜迷灯火市,江风凉似管弦秋。

    不知一枕黄粱梦,更上谁家旧酒楼?

    其二:

    食肉何曾尽虎头,十年书剑海天秋。

    诗文幸未逢黄祖,襆被今犹窘马周。

    自是汝才难用世,岂真吾相不当侯。

    须知幼岁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其三:

    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

    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

    避席怯闻文字事,打拳都为稻粱谋。

    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连续三首七律,从个人遭遇到忧愤当今时事,情绪和深度层层递进,艺术感染力十足!

    穿越以来,这算是一次大制作了,就是加起来有点长,写了好一会儿。

    幸亏碍于林教授的威名,长洲县衙役们没有过来打扰林教授进行文学创作,所以想混文坛首先要能打。

    林教授写完后,自己又看了一遍,扔下笔,转身就走,溜回了吴县境内。

    长洲县衙役们望着林教授的背影,再一次破口大骂。想过来写诗就早说,至于赶兄弟们下饺子?

    林泰来招呼着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走!继续找个地方喝酒,等着事情在官面上发酵!”

    首先,自己为了替吴县收税的事情,被长洲县徐家跨境跑到吴县地界上羞辱和霸凌。

    然后自己找长洲县县衙告状,但长洲县县衙袒护徐家,不受理状子。

    再然后,自己在长洲县县衙外,一怒打了几十个长洲县捕快,以此为报复。

    下一步,假如长洲县为了几十个捕快被打的事情,找吴县施压并讨要说法。

    那么就先要解释,长洲县徐家跑到吴县地盘上,打砸了帮吴县衙门做事的堂口,长洲县县衙为何袒护徐家?

    逻辑完美!

    走在路上时,张文忽然深沉的说:“坐馆!你今天这些诗,追读肯定不行。”

    林教授惊奇的看向张文:“你什么时候也懂文学了?你才能认得几个字?”

    张文点评道:“我不懂文学,也不认几个字。但我知道,市井之间能流传起的诗词,必定是短小有力,浅白易懂的。

    今天坐馆这些诗,加起来篇幅这么长也就罢了,再一听题目,居然还是十八岁感怀云云。

    那我就能猜出,肯定是玩弄格调的无病呻吟,只应当出现在文坛唱和上,而不是出现在市井之中。

    就路上这些百姓,有几个人爱看这玩意啊?

    所以今天这几首诗的追读,肯定比写在名妓家门口的那几篇差!”

    林教授听不得别人说他写的诗不好,一开始还想打人,但听到最后,居然还有几分道理。

    便慨然长叹道:“诗乃心声,我只是有感而发,为自己而作,非为他人追读也!”

    张文十分诧异,不会吧?坐馆你不会真对文学投入感情了吧?

    你老人家写诗的初衷,不就是为了骗炮吗?不然当初怎么会去花榜美人家里强行推销诗词?

    听着大哥和坐馆谈笑风生,竟然还能讨论文学,张武也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不能被大哥彻底比下去。

    于是张武也有感而发的开口道:“我看今天最蠢的,就是那个叫李翩翩的女人。

    她们这样的名妓,为了身价,不是最喜欢出风头、刷名声么?

    她应该亲自出来,捧着笔墨伺候坐馆写诗,说不定也能成为那什么佳话!”

    林泰来又想打人了,他发现张家兄弟都欠揍的,非要把被歧视的事情挑明了说吗?

    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又不是文人名流,在文化圈也没有影响力,更不是高官巨富,哪个名妓愿意主动倒贴?

    以人文为噱头的名妓,又不需要这铁拳金鞭的名声!

    哎,想想自己的处境,当真就是“避席怯闻文字事,打拳都为稻粱谋”了。

    从底层向上流阶层攀升的过程,本就艰辛,一缺银子,二缺人脉,连个县衙粮书都要当成大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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