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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是个非常重要的节日,对朝廷官员而言,冬至就意味着一年当中的忙碌时候过去了。

    也就是说,从现在到过年,公务会越来越少,日子相对轻闲。

    当人们越闲的时候,就越有精力关注八卦,所以不出意外的,吏部冬至公宴发生的事情就火了。

    朝臣们都没想到,赵南星这样的明星官员,居然是“兰陵笑笑生”的重大嫌疑人。

    而且爆料人还不是信口开河,有理有据的列出了十来条依据进行论证。

    更劲爆的是,赵南星恼羞成怒的当场背后偷袭,把爆料人打成了重伤,这就有点没品了。

    对读书人而言,既然影响到了提笔写字,那就肯定是重伤。

    而且爆料人来头也不简单,乃是大明第一武状元,还是这科的南直隶文解元,更是首辅的亲信打手、户部尚书的妹夫!

    第二天,官员们就在皇城东南的青龙街上,看到了那个巨大的受伤身影。

    六部里的五部都在青龙街上,吏部隔壁就是户部,而户部隔壁就是礼部。

    林泰来甩着一只空荡荡的袖口,像个独臂大侠一样站在了礼部的大门口。

    礼部的值门书吏好奇的打量着造型独特的林泰来,不明白此人到礼部干什么。

    林泰来禀告说:“我乃今科会试考生林泰来,无辜被吏部员外郎赵南星打成重伤,特来请礼部沈大宗伯做主。”

    那值门书吏解答道:“告官员应该去都察院,礼部不负责受理这些事务。”

    林泰来冷冷的说:“第一,我和都察院素来有旧怨,去都察院不合适。

    第二,我是在礼部报过名的应试考生,礼部又是负责士林事务的衙门,理当为我出面。

    第三,如果礼部不肯受理,我就直接去敲登闻鼓,打御前官司。”

    虽然万历皇帝不怎么上朝了,但不意味皇帝不看奏疏,偶尔也会召见大臣。

    不多时,有差役出来传话说:“大宗伯今日公务繁忙,无暇会客。”

    林泰来坚持说:“那我就在此等候,大宗伯总有空闲的时候。”

    值门书吏摇了摇头,他们礼部的尚书沈鲤可不是那么好撼动的。

    要知道,沈尚书明目张胆跟申首辅对着干了好几年,到目前仍然稳如泰山,身边还能聚集一大帮拥护者!

    在很大程度上,因为沈尚书乃是万历皇帝少年时的三位授业老师之一,皇帝从情感上就比较亲近。

    当初沈鲤进入六部只用两年,就做到了尚书,但没人对此感到惊讶。

    还有很多人猜测,皇帝可能就是想用沈鲤牵制申时行,这就属于自由心证了。

    然后林泰来就在门口一直等到了下午,也没有得到礼部尚书沈鲤的接见,效果如同申首辅在家里等林泰来拜见一样。

    最终还是定力略差的林泰来率先不耐烦了,起身离开了礼部。

    对礼部尚书沈鲤来说,这个时候正是“苦主”怨气最大的时候,也是最难沟通的时候,所以尽量不要与“苦主”直接碰面。

    而且在沈尚书心里,要解决问题应该找首辅申时行或者户部王司徒,林泰来哪有资格直接与自己直接对话?

    再说晾一晾“苦主”还有其他好处,可以消磨“苦主”的精力和怒气,降低苦主的期望值。

    随后沈尚书修书几封派人送了出去,临近黄昏时,就下班回家。

    快到家门口时,忽然看到几十条大汉堵在胡同口,导致道路无法通行。

    前导差役回到沈尚书的轿前,禀报道:“是林泰来的家丁堵塞了巷道!林泰来也在其中!”

    这样被堵着路,根本没法回家!沈尚书下了轿子,亲自走过去怒斥道:“林泰来你意欲何为?”

    林泰来在数十条大汉的簇拥下,倔强的说:“我只是想要个说法。”

    对林泰来这种人,沈尚书发自内心的厌恶,冷冷的说:

    “本部向来以为,公事不可入私第。而你在本部家门附近堵路,又是何道理?”

    林泰来答道:“我这个对未来充满了梦想的文人,千里迢迢到京师赶考,却只因几句玩笑话,遭遇吏部恶徒袭击,受了无法提笔写字的重伤。

    这是何等恶劣的案件,我这个可怜的受害举子就站在这里,祈求着得到一个公道。

    而主掌士人和考试事务的大宗伯你居然认为,回家吃饭睡觉更为重要?”

    沈尚书:“.”

    你不觉得,你这样一个雄壮巨汉带着几十个大汉在这里卖惨装可怜,画风很违和吗?

    随即林泰来悲愤的控诉说:“这就是你所学到的圣人之仁,亚圣之义、朱子之理、为官之道吗?”

    本来沈鲤的脸上肤色就是比较青黑,听到林泰来的话后,更加暗沉了。

    林泰来观察着沈尚书的脸色,不由得想到了一个历史段子。

    历史上十多年后,辞官多年的沈鲤被起复并且入阁。

    已经退休在家的申时行听到这个消息,连忙给当时首辅沈一贯写信,信中道:“蓝面贼来矣!”

    帝师出身、善于讲道理的沈尚书此刻理不直气不壮,嘴皮子竟然说不过林泰来。

    他估量了一下自己仪从的战斗力,感觉也冲不过去,就对左右道:“去附近找巡逻官军!”

    不多时,有一小队隶属于西城兵马司的巡逻兵卒跑了过来,一共十人。

    瞧了瞧巷口那数十条大汉,西城兵马司的兵卒对沈尚书说:“我等拼死也没用,老大人另请高明吧。”

    然后西城兵马司的兵卒就溜之大吉了,他们平常只管普通治安案件,比如抓几个小毛贼、调节下纠纷之类的。

    像今天这场面,一看就不应该属于他们,敢堵礼部尚书的人,他们这些兵卒能惹得起吗?

    又等了会儿,执掌数千兵马的京城巡捕营都督李如松匆匆到了现场,这是专门负责京城大型治安事件的。

    李如松心里也是佩服,别的恶霸堵人都是以强凌弱,而你林泰来竟然堵一个尚书。

    “沈尚书!对方也没什么太过分的诉求,就是找你要个说法,伱何必不近人情啊。”李都督上前问了几句,回来对沈鲤劝道。

    但沈尚书却不满的讥讽说:“朝廷抽调京军设置巡捕营,就是为了遇到横行街头不法之事时,用来和稀泥的?”

    这种自诩士林清华的文官在武官面前,也是高傲惯了。

    李如松脸色迅速冷了下来,“我判断对方并无歹意,沈尚书请自便吧!”

    然后李都督就带着巡捕营人马,头也不回的走人了。

    谁还能没点脾气,你是礼部尚书又怎了?他李如松还是宁远伯世子呢,申首辅都收过李家的金子!

    沈鲤拧紧了眉头,没想到会遇上这种有家难回的窘境。

    其实如果沈尚书有三位数的家奴仆役,说不定还能打开回家的道路。

    但是,向来以清名示人的沈尚书,是绝对召唤不出三位数家奴仆役的。

    不过沈尚书并不缺乏帮手,朝廷官员大部分都住在皇城之西这片地方,而且现在正是下班时候。

    故而不久之后,就有不少路过或者听到消息赶来的官员聚在了沈尚书身边,连带仆役加起来也有数十人了。

    有个叫史孟麟的年轻给事中义愤填膺,振臂高呼道:“愿为大宗伯开路先锋!”

    随即数十名官员和仆役混在一起,以史孟麟为首,雄赳赳气昂昂的朝着巷口走去。

    眼看着要与林泰来这伙人短兵交接时,忽然听到了一声唿哨,随即林泰来的家丁们一哄而散,从胡同另一边逃走了。

    眨眼之间,胡同口就只剩下了一个右肩受伤的可怜考生,孤单的站在寒风里。

    但这林姓考生却不退反进,迎着人群走了上去,于是闯进了一群官员和仆役的包围中。

    林姓考生眨了眨眼,有点蠢的对史孟麟问道:“你们都是赵南星那卑鄙恶贼的同伙吗?

    那你们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天聚集在这里,有胆量继续打我!”

    一般情况下,一个人挑衅一群人确实是很愚蠢的行为。

    “不许动手!全部散开!防止他倒地!”站在后面的沈尚书突然用尽全身力气,不顾清流大佬形象的大声吼道。

    他敢断定,只要林泰来稍微被碰一下,就会立刻倒地不起!

    本来或许用一个进士名额就能解决的问题,代价就要升级为会元或者庶吉士了。

    林泰来心里暗道一声“可惜”,心思居然被沈尚书叫破了。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如此今天就只能到此为止了,于是林泰来果断的对沈尚书挥了挥手,告别说:“大宗伯明天见!”

    沈鲤想道,明天再来一遍又能怎样?不过是今天的循环罢了。

    及到次日,沈尚书起床,梳洗完毕,用过早膳,然后就准备出门上班。

    不得不说,万历皇帝免去大部分凌晨的常朝后,又不像嘉靖皇帝那样把大臣拘在西苑,大臣们的生活就舒适了许多。

    沈尚书的轿子刚抬到大门,就看到大门外面堵着几十条大汉,以及受伤的林姓考生。

    “早上好,大宗伯!”林泰来打着招呼。

    这时候,沈尚书终于意识到,如果没完没了的这样下去,迟早会再次发生“肢体冲突”,林泰来倒地不起二次碰瓷的概率无限变大!

    常规的拖延已经不合适,不能再拖了,沈尚书终于承认了这个现实。

    拿定主意后,沈鲤开口道:“本部现在正欲去拜访申相,你也要阻挡?”

    林泰来答话说:“难道就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沈尚书又打发说:“就算你找礼部告状,也要走流程。你先去礼部仪制司,找员外郎于孔兼陈情。”

    林泰来就解散了家丁,前往礼部。而沈尚书也没有骗人,果真进了承天门,去内廷找申首辅了。

    外人不能随意进内阁重地,但内阁里的人却可以出去,所以最终在会极门廊房里碰面。

    原来这里叫左顺门,嘉靖朝后期改成了会极门。

    说实话,关于沈鲤和申时行这时候的政治关系,说是恶劣到了“势如水火”的地步也不为过。

    要不然申首辅在十多年后的信中,为什么会直接用“蓝面贼”来指代沈鲤?

    但两人也都是老官僚了,面对面时都能克制住多余的私人情绪。

    这里也没有别人,沈鲤直接问道:“申相想要什么?”

    申时行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一个吏部或者是礼部的侍郎,你们不要来争了。”

    “你要的太多了。”沈鲤说,“不过也不是不行,你必须要保证,林泰来以后不许再用肩伤为借口纠缠不休。”

    申首辅很干脆的说:“我保证不了。”

    沈鲤疑惑的问道:“你这是何意?”

    申首辅像是绕口令一样说:“因为我提出的条件是我想要的条件,而不是林泰来想要的条件。”

    沈尚书这样一个当过皇帝老师的人,也被这句话的阅读理解题干懵了。

    酝酿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明白,“你的意思是,你和林泰来没关系?”

    申首辅很坦诚的说:“至少在这件事上,我和他没有关系,他并没有请求我介入。”

    沈尚书很难相信,质疑说:“他不是你的忠实党羽么?”

    申时行叹道:“我也希望他是我的忠实党羽。”

    沈尚书威胁说:“如果你真没有介入的打算,那我就要倾尽全力了。如果林泰来承受不住,休要怪我以大欺小。”

    申首辅似乎事不关己的说:“勉之,我也希望看到林泰来吃点教训。”

    这随缘的态度让沈尚书气也打不出一处来,喝道:“既然你并不参与其中,那在开始时,你还要索求什么条件?”

    此时申首辅像是个生意人,“如果你答应了我的条件,那我就可以从中斡旋,帮你劝林泰来收手。”

    沈尚书觉得申首辅智障了,反问道:“那我为什么不亲自与林泰来谈判,又何必需要你在中间斡旋?”

    申首辅语重心长的说:“相信我,林泰来想从你身上挖出的补偿,只会更多。

    综合比较之下,我的收费更合理。你不如答应我的条件,由我负责说服林泰来。”

    沈尚书起身就走,既然首辅只能当二道贩子赚差价,那就没什么继续谈的价值了。

    他就不信邪,自己还能摆不平林泰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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