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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神庙外,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睡在山神庙门口那几个抱着鱼叉、锄头睡觉的村民纷纷被惊醒。

    “山贼来了,牛老二赶紧回村里喊人。”一人俯首在另一人耳边,小声提醒道。

    在他言语之后,确实有个手握锄头的青年男子站起身来,为求速度连锄头都不要了,玩命似的往村子方向拔腿就跑。

    而剩下来的几个村民,不由自主地拿起武器,在山神庙门口摆出一副架势。

    只是任李子衿怎么看,都不觉得那样的架势有什么用处。

    而此前还打算让小师妹出去练手的他也在听见密密麻麻的马蹄声之后打消了那个念头。

    人数太多了。

    李子衿甚至不需要窥得外面那支山贼大军的全貌,光是躲在山神金身后头听外面的动静,感受地面的震动,便知晓外头人数众多。

    可能足足有上百人。

    “红韶,下次再练手吧,这次你就悄悄躲在这里,捻碎这张隐身符,不要发出声音,待会一切交给师兄处理。”李子衿小声提醒道。

    那个刚才还在想着等自己打败了山贼之后要摆出怎样的姿势,喊一句怎样的口号才显得有气势的锦鲤少女,只好打消一通念头,听师兄的话,以食指中指夹住那张道门符箓,有些手脚笨拙地缓缓捻碎符箓。

    这张隐身符乃是李子衿在乘坐鲲鹏渡船之时,于渡船奇珍楼购得。当时少年还买了其他几类道门基础符箓,譬如分身符、替身符、辟邪符等,各有十数张。

    而此类隐身符,只是道门隐身符分支类别中最为普通的一种,使用之后不能随意移动,更不能开口说话,否则便会破功显形。

    若是更为精密复杂,画符手段也较为麻烦的隐身符,如昆仑大隐符、逍遥自在符等,那么不仅仅可以隐身,甚至还能随意行走,小声言语。

    听闻若是由九境之上,符箓之道造诣极高的道门修士所画的顶级隐身符,甚至能够让炼气士在空中御风御剑也不会显形,效果极为神奇。

    当锦鲤少女笨手笨脚地捻碎那张没有任何加成的基础隐身符之后,少女身形从脚到头缓缓消失于李子衿视野中。

    不过李子衿依然是面朝小师妹刚才所站的方向,将食指抵住自己的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而那个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隐身了,师兄看不见的少女红韶,竟然相当乖巧地点了点头。

    待到李子衿将红韶安排好以后,山神庙外的马蹄声和大地的震动皆戛然而止。

    李子衿蹑手蹑脚地往旁边挪了挪,从山神金身的“金腰”旁边,露出半颗脑袋,望向山神庙门口。

    几位村民当中为首之人,便是这个宁山村的村长。

    他手握锄头,站在所有人前方,努力控制自己的双手不要颤抖,面对那支浩浩荡荡的山贼大军,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山贼大军之中,最前方的两人,他认识其中一人。

    那人便是早上带领几个山贼来这山神庙,试图偷走山神金身的家伙,给村民们齐心协力赶走了,临了还放出狠话,说他彪平看上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拿不到的。

    不曾想那姓彪的还真就连夜找来了这么多山贼,真要硬抢!

    马上有一位独眼汉子,头戴草帽,腰间挎刀,是那山贼彪平,此刻他嘿嘿笑道:“彭老哥,老弟我没骗你吧,你瞧里边儿是不是有一尊山神金身,纯金打造,童叟无欺呀,老弟我之前试着用匕首刮那金边,都给刮出个窟窿来了,还是金的,啧啧。这桩买卖做完,咱哥俩都能退······那个退什么,高什么来着?”

    被彪平称作彭老哥的那山贼头头,其实跟着彪平不是一伙。

    彪平这伙人,无非就是十来个莽夫落草为寇,没什么大本事,平日里也就只能靠烧杀抢掠点小门小户,乡野村夫来混口饭吃。

    而彭武可不一样。他这百来个弟兄们,那可就是百来张嘴。光是养活这一大群弟兄,就得花上相当一大笔银子。

    他们甚至有专门的山寨,彪平那伙人完全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用彭武的话来说,彪平那十来个草寇弟兄,就是“不成气候。”

    而一座山寨,这么多张嘴的伙食,可不是靠打劫一些小门小户就能够赚来的。

    彭武他们的买卖,向来那都是盯准那些阔绰大少,要么就是一些个达官显贵。

    别州那些世家子弟,商贾大家,有势力,有底蕴。请得起山上仙师做供奉,而鸿鹄州可不一样。这里的所谓“世家子弟”、“达官显贵”,也就那么回事吧。

    说难听点,就是穿得体面些,除此之外,也不比普通人金贵到哪儿去。

    往往这么干上一票子,山寨就能吃上好一阵子,待到弟兄们实在该打打牙祭了,他才会放出“探子”,去四处寻觅活计。

    今儿个倒巧了。

    不是他彭武的探子回寨里报什么喜讯,反倒是这个萍水相逢,双方其实没怎么打过交道的彪老弟带着十来个弟兄来寨子里,说是有笔大买卖要跟他合作。

    当时彭武就笑了。彪平这几个人,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什么大买卖,轮得到他那群不成气候的莽夫去做了?

    自己那宁山小白龙的称号,可还没被人夺走呢。天大的买卖砸下来,那也该先经了他彭武的耳朵啊?

    不过心里是这么想,表面上,彭武却不动声色地差人给彪平那群人好生招待着,想听听看这伙不成气候的莽夫,到底接了桩什么样的买卖,多大的买卖?

    毕竟如他们这般闯江湖的寇子,多一个朋友不是什么坏事儿。

    还真别说,那彪平往那儿一坐,真是一口茶都没喝,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地聒噪了老半天,还真把彭武给聒噪得动心了。

    说那宁山村,有个什么山神庙,当地官府出大头,村民出小头,给那个山神宋赸修了尊山神金身,花了大手笔的。

    据说都不是什么黄金白银,而是以小满钱为单位。

    彭武当时就一拍把手站了起来,小满钱他熟呀!

    那可不就是神仙钱吗,据说一枚小满钱,就等于······就等于好多好多黄金呢。

    虽然他也没见到过传说中的神仙钱,可是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了?

    光是有关于神仙钱的传说,他就听过不少,耳朵都快听起茧子来了,就是他娘的从来没给他劫到过哪怕一枚半枚的。

    听那彪平说打造那尊山神金身,竟然是以神仙钱为单位来制作的,彭武当即就心动了。

    可是他何等精明,当场反问那彪平,既然有这么好的买卖,为什么不独吞,反而要让他来分一杯羹呢?

    这才从那彪平口中,撬了点有用的信息出来。

    原来那宁山村的村民,个个都奉山神宋赸为尊,村里有多少户人家,就有多少户受到过宋赸的庇护。

    但凡是拜过山神,求过什么姻缘、前程、平安的,百试百灵,就没有说不来还愿的。

    久而久之,山神宋赸在宁山村村民们心中的地位就越来越高,直到如今,山神宋赸已经成为村民们心中不可亵渎的神圣。

    而彪平那十来个人,尝试过威逼利诱,皆徒劳无功,被那群村民们拿着鱼叉、锄头给赶了出来。

    贼是贼,架不住宁山村百八十号人啊,而且人家手里那鱼叉、锄头啥的,也能算家伙吧。

    无奈之下,彪平只能是带着十来个弟兄,“投靠”彭武的山寨,这才有了这笔“买卖”。

    自称宁山小白龙的彭武思来想去,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这不,连夜便带着寨子里百来号弟兄,赶赴这宁山村山神庙。

    他心里可是打定了主意的,若是那不长眼的彪平敢戏弄他,定然轻饶不了这厮。

    来了也罢,还真就有那么一尊堪称金光闪闪的山神金身坐落在山神庙中,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庙子,也难怪彪平他们搬不走,这么大一尊山神金身,起码得二十来号人才能搬得动吧,更别提同时还要有人威慑那群宁山村的村民了。

    彭武听完彪平那蹩脚言语,笑道:“彪老弟,是退隐山林,高枕无忧。”

    后者一拍马脑袋,谄媚笑道:“对对对,退隐山林,高枕无忧。要不怎么说彭老哥能是咱们宁山郡的浪里小白龙呢,这浪里小白龙啊,没翻过几本书还真当不成!”

    那宁山浪里小白龙爽朗大笑,对于彪平的马屁,甚是满意,不过看见远处的村里那边,似乎有了动静,好像也有一大批人正在往山神庙这边赶,彭武咳了咳,正色道:“彪老弟,该办正事了。”

    话音未落,守在山神庙门口的村长和其余几个村民皆是微微手抖,他们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啊。

    这群山贼,可比那独眼彪平唬人多了,百来人,个个手里提刀带把,光膀赤膊、牛高马大的,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

    看到远处村子里,有一大批人举着火把往山神庙这边赶,村长缓了口气,知道是那牛老二将村民们都叫醒,喊来山神庙这边了。

    眼下,他只需要再拖延一些时间,等大家伙儿到了,便能守住山神金身了。

    独眼彪平点头,“是该办正事了。”

    他给手下试了个眼色,有个山贼喽喽心中会意,翻身下马,径直走向那个宁山村村长。

    村长看见那人来者不善,便大声高呼,给自己壮胆,吼道:“你想干嘛?”

    彪平手握马缰,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微笑道:“葛村长,咱们就只是手头紧,来找你们宁山村借点钱用用,没必要为了这点银子伤了我们大家的和气,待会刀剑不长眼,一不小心伤到你了,多不好。你这样,把你的人带走,咱们只搬金身走,绝不伤害你们。”

    葛全摇头,朝那山贼喽喽挥舞了下手中的锄头,把后者往后逼退一步。

    那喽喽转头望向彪平:“老大,这?”

    彭武眉头一皱,他可不想在眼前这几个家伙身上耽误太多功夫,最好是速战速决,早点将这尊山神金身搬回山寨,否则等事情闹大了,引来宁山郡官府插手,会有不小的麻烦。

    念及于此,彭武给身旁的左右手使了个眼色。

    位于他身旁的两人得令下马,各自拔刀出鞘,看样子今晚是要见红了。

    他们打算拿那个葛村长来杀鸡儆猴。

    位于山神金身后面的李子衿微微皱眉,事情远不是少年所想的那么简单。

    眼前缓缓走向山神庙那两个持刀汉子,都是三境武夫,而从几人言语之中,看得出那个彪平和彭武才是这群山贼中的话事人,境界只会更高。

    此前还想帮助村民们守住山神金身的少年,也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眼下,能让他们保住命都不错了。

    彭武的左右手,那两名持刀汉子一人一刀砍落葛全手中的锄头,几个村民也不敢出手相救,就在两人下一刀就要落在葛全身上之时,一柄苍翠欲滴的翠渠古剑稳稳地挡在宁山村村长葛全身前,将两把白刃牢牢接住。

    宁山村村长葛全,尚且心有余悸,已经流出不少汗水,双腿都还在打颤,刚才他都以为自己要中刀子了,此时连连后退。

    几个村民瞬间将他扶住。

    “葛村长,你没事吧?”有一位精壮汉子略带羞愧地问道,刚才山贼向村长出手之时,他都没有勇气站出来替葛全挡刀子,竟然还不如前方那个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青衫少年郎。

    几乎在那个青衫少年剑客出现的一瞬间,位于马上的彭武和彪平二人皆是瞬间眯起眼,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李子衿招架住两柄白刃之后,手上发力,瞬间轻描淡写地震退那两名汉子手中的白刃,一脸气定神闲的模样,颇有神仙风采。

    葛全和几位村民认出来人,认出他便是今天傍晚经过山神庙的那个小伙子,当时他身边还跟着一位面容姣好的白衣姑娘,只是眼下不知踪迹。

    原来他们二人,跟那山贼不是一伙的啊!

    其中一位彭武的心腹,觉得自己和另一人联手都被这少年剑客一剑打退,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只好出声呵斥道:“什么人,竟敢趟这趟浑水?真不怕死?”

    李子衿微微转过头,瞥了他一眼。那人给这么云淡风轻地瞥了一眼,竟是说不出来的心悸,好像那个青衫少年眼中,有什么恐怖的存在一般。

    彭武眯起眼,上下打量了那青衫少年剑客一番,觉得对方是个练家子,不太好对付,虽然自己人多势众,可要是耽搁太久时间,得不偿失。

    于又拿出他那宜交朋友不宜结仇的态度,笑道:“阁下好身手,不知是在哪条道上混的,能否卖我宁山浪里小白龙一个面子,只消袖手旁观,事成之后,我彭武必有重谢!”

    那青衫少年剑客,摇了摇头,轻声说了句:“没听过。”

    可以说是相当不给面子了。

    彭武嘴角微微抽搐,只是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让他感觉这家伙可能不太好惹,所以并未当场发作。

    彪平刚要再开口吓唬吓唬那小子,不料那青衫少年剑客竟然反客为主,面对上百个骑在马上的山贼,那一袭青衫向前一步,缓缓开口说道:“金身,可以拿走,人,不能碰。”

    彪平当即就骂娘一声:“你他妈谁啊,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轮得到你来多管闲事?老子今天就要教训教训你······”

    谁知道反而是这群山贼中真正的话事人彭武,当机立断道:“可以。”

    独眼彪平愣了愣,十分不敢相信地转头看了彭武一眼,疑惑道:“彭老哥?他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而已······”

    然而彭武却不这么认为,鸿鹄州的山上仙师不多,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做他这一行的,最怕遇见两种人。

    一种是看起来年纪极小的童子童女,然后出手却能呼风唤雨,是以境界修为隐藏了年龄的山上神仙,得罪了这种人,定然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另一种,是手握宝剑的剑修,他们杀伐决断,心狠手辣的程度丝毫不比山贼弱,跟剑修动起手来,就算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不值当!

    他彭武是人多,可是人多顶个屁用啊。

    说白了,身后这百来号人,有大半都他娘的是武夫一境的饭桶,连二境都没几个,算什么人?

    真要遇上了有点手段的山上仙师,这些饭桶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呢!

    彭武一方面心里担惊受怕,不断打量着那个自信到面对百人都不惧不退的青衫少年,到底是什么境界?

    一方面又要故作镇定地微笑着对身旁的独眼龙彪平解释道:“彪老弟,咱们此行既然就是为了求财,那么自然是希望一路顺遂,能不节外生枝,还是莫言节外生枝的好,早些将山神金身搬走,早些将银子揣进兜里,咱哥俩五五分账,免得······夜长梦多呀。”

    在提及“节外生枝”、“五五分账”,以及“夜长梦多”三个词之时,这位自称宁山浪里小白龙的彭武,用了重音。

    反复强调了这三个词的重要性。

    而那个彪平,在听到“五五分账”之时,当场愣了愣,因为二人之前说好的分账,其实是“四六分账”,当然是彭武六,他彪平四,毕竟对方可是实打实的上百号人。若没有彭武,他光靠自己那十来个弟兄,是定然吃不下这桩大买卖的。

    说起来,自己也就是给彭武的山寨,提供了一份信息而已,若真按照道上规矩,其实他连三成都分不到,分明是那宁山浪里小白龙的彭武,给面子,交朋友,愿意让利给自己。

    其实四六分就足以让彪平兴奋不已了,没想到这会儿那彭老哥竟然再度让利一成,愿意双方五五分账,那么独眼龙彪平自然是欣喜还来不及,便懒得计较那半路杀出来的青衫少年了,你狂任你狂,老子搬个山神金身走,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逍遥自在?

    也罢,为了赚大钱,就不跟一个毛头小子计较了。

    彪平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彭武摆摆手,吩咐自己的左右手回到马上,随后又派出二十来个山贼喽喽下马,打算“顺理成章”地将那山神金身搬走了。

    那一袭青衫也没拦着,毕竟要在这么多一境、二境、三境,甚至两个四境武夫手里,保下这几个村民的命,已经殊为不易。

    若真要跟对方拼个鱼死网破,到最后只能是又丢了命,又丢了山神金身。

    山神金身没了,可以再花钱重新塑造一个,可村民们的命只有一条,死了就是死了。

    有信仰是好事,那也得活着才行啊。

    李子衿收剑入鞘,微微侧过身子,有意站在那几个宁山村村民们身前,将村民与山贼“隔断”。

    然而刚才还不敢开口的宁山村村长葛全,忽然惊呼一声:“不能让他们搬走山神金身!”

    李子衿瞬间皱眉,才刚谈好的,怎么又变了?是真的没死过?

    原来是之前被葛村长喊去搬救兵的牛老二,带着百八十号宁山村村民,终于赶到山神庙了。

    他们有的手里拿着火把,有的手里同样拿着家伙,扫帚也好,鱼叉、锄头也好,棍子也好,不论这些家伙平时的用处是什么,此刻它们的用处就只有一个。

    很简单,那就是打山贼。

    现在宁山村村民,和彭武彪平那伙山贼,双方在人数上是相差无几了,气势上村民们反而由于占理,还要略高过山贼们一筹。

    然而李子衿却知道,那群宁山村村民把事情考虑的太简单了。

    正如傍晚之时,自己和小师妹红韶,无非是想进村子借宿一宿,结果就被村民拿着鱼叉和锄头赶走一样。真要动起手来,会打不过?

    现在也是一样。

    那些宁山村村民们,真是来得齐全。

    老弱妇孺,几乎是一个村子里能来的不能来的都来了。

    杵着拐杖的,怀里抱着娃的,嘴里含着糖的,骨瘦如柴的。好像只要但凡是个人,生在宁山村,就都被喊到山神庙前来,打算与那群牛高马大,身材精壮的山贼们决一死战了一样。

    然而这样拼下去,网可能不会破,鱼却肯定都会死。

    一群老弱妇孺拿着鱼叉锄头扫帚,要跟一群手握刀枪剑戟的精装山贼兵刃相接?

    想想就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李子衿叹息一声,事态有些不受控制了啊。

    本来只要先让这群山贼把山神金身抬走,人没事,那么不论是后面报官,让官府负责追回山神金身也好,还是等日后有钱了重新再塑一个闪身金身也罢,都好过拿整个村子的人命去搏一个死物。

    到底什么更重要?

    几乎在葛村长那句“不能让他们拿走山神金身”之后,匆忙赶到的那群宁山村村民们,也跟着起哄道:“村长说得对,不能让他们抢走山神金身!大伙儿齐心协力,务必要保住宋赸山神!”

    那彭武挥了挥手,手下立刻有一群山贼去跟姗姗来迟的宁山村村民们摆开了对峙的阵势。

    彪平也是个暴脾气,刚刚才忍了一口气,现如今倒好,又来了一群不知死活的乡野村夫,打算坏他的好事。

    “妈了个巴子的,一天天的咋这么事儿呢?”独眼龙彪平骂骂咧咧地翻身下马,他抽刀出鞘,今晚是必须得逮个不长眼的,给他好好放放血了。

    李子衿刚要出手阻拦,不料彭武已经先发制人。

    那自称宁山浪里小白龙的彭武,双腿一夹马腹,径直冲撞向那一袭青衫,还顺带抽出白刃往那青衫少年剑客头顶划了一记。

    李子衿脚尖点地,身形飘然后退,躲过这一记阴险无比的偷袭。

    好一个笑面虎!

    在事态没有发展到不打不可的地步之前,此人一直有说有笑,且凡事都做“退一步商量”的姿态,故而先前甚至为了不节外生枝,还让了一成利给独眼龙彪平。

    然而眼见宁山村所有的村民都赶到,势必要阻拦他们一伙人搬走山神金身。

    那么对于这尊山神金身势在必得的彭武,自然也就顾不上什么宜交朋友不宜结仇了。

    到底得先把真金白银揣进兜里,才能做个好说话的人。

    哪怕这青衫少年剑客,真是那山上剑修,如今他彭武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总不能让这么多弟兄们空手而归不是?

    来了,就得带点东西走!

    在彭武心中,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既然这群不长眼的村民打算挡他的财路,那就别怪他彭武在搬走那尊山神金身之前,斩下几颗头颅了!

    使用隐身符一直躲在山神金身后方的少女红韶,看到她那师兄躲开一记险之又险的背后偷袭之后,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少女的手心都已经攒紧了拳头,鬓发也各有汗水滑落,替师兄紧张不已。

    想要出去助师兄一臂之力,又怕自己那三脚猫功夫非但没帮上师兄半点反而给师兄添不少麻烦。

    说不得到时候还会连累师兄受伤。

    所以红韶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相信李子衿,只是相信他是一回事,心里由衷为他担心,又是另一回事了。

    彭武一击不成,根本不慌,直接翻身下马,朝着李子衿脑门儿又是一记从天而降的劈砍,这一招势大力沉,若那青衫少年招架不住,便会当场脑瓜子开花!

    然而这只宁山浪里小白龙想象之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他这一记挥砍,硬生生地砍在了山神庙前的台阶上,直接将那台阶都给砍出一道一寸深的口子,威力极大。

    李子衿在面对那从天而降的一记劈砍之时,第一时间没有选择硬接,因为他目前还不知道眼前这位武夫的真实境界,只得出至少四境的结论,至于有没有可能更高,少年还不敢完全确定,需要通过接下来的交手逐渐判断来者境界。

    这便是低境界修士的不足之处。

    若是金丹地仙之上的修士,那么只需要运转灵力汇聚双眼,就能一眼看出那些境界比自己低的修士或者武夫的境界。

    而一些个懂得特殊奇门神通术法的炼气士,更能通过类似于“望气”、“观复”等神通术法,观测到一些境界与自身相仿,甚至是高于自己的炼气士的境界。

    只不过被观测之人境界越高,对于观测之人的境界修为,以及对那门术法神通的熟稔程度,要求也就越高。

    如同梁敬此前在不夜山,试图通过那门儒家神通“观复”,查看颠渎之水的入水之鱼,对比少女红韶这只离水之鱼,然后对红韶的心性和未来可能的发展进行一种“推衍”。

    这样的观复手段,便极耗心神,极吃境界,梁敬也是自幼便喜欢观察世间万物,从小就打好了修炼这门神通的底子,正因为根基牢固,故而才能够成功使出观复神通,并且颇有成效。

    反之,即便是换作跟破境之前的梁敬同为八境巅峰儒家炼气士的赵长青使用观复,可能就远远达不到前者的效果,即便能够依靠推衍之术,得到一些“天数”,这样的“天数”,可能也不是最准确的,或者说,是不完全准确的。

    山上炼气士推衍之道,最忌讳不得全貌,须知哪怕不去推衍一位山上神仙的“明日”,只去推论衍绎一位山下的凡夫俗子的“明日”,所得出来的结论都未必完全正确。

    为什么?就因为哪怕是那位道法自然的道祖,也留下了一句“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便是在说世事无绝对,哪怕是一点极其微妙,极其微不足道,极其不值一提的小中之小的事情,都有可能改变一个人,乃至是一座天下的发展轨迹。

    故而推衍之道,玄之又玄,哪怕是迄今为止百算百中的道门高真,也不敢说自己所卜的下一卦,就出不了半点意外。

    若把此前所卜的每一卦,都当做“四九”,那么谁知道下一卦,是不是那个“一”呢?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这便是推衍的有趣之处,你可以选择相信命运,相信事皆前定,也可以选择逆天改命,去打破天定的枷锁,打破那个“一”的桎梏。

    李子衿横抹一剑,已然在剑尖之上凝聚出剑芒,并且他将翠渠剑径直扔出,瞄准远处那个独眼龙彪平,因为后者已经一刀砍下一位村民的右臂,并且下一刀即将斩下那个村民的头颅。

    一点寒光先至,剑尖之上,剑芒开道,同样卸下独眼龙彪平握刀的右臂。

    人未至,剑已到。

    彪平甚至还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臂掉落在地,在短暂的惊愕、难以置信、无法接受之后,才感受到剧烈无比的疼痛。

    撕心裂肺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开始鬼哭狼嚎起,彪平跪倒在地,声嘶力竭。

    那柄苍翠欲滴的翠渠古剑被李子衿抛出斩下彪平的右臂之后,众人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几乎在瞬间就追上了那柄碧绿长剑。

    一袭青衫衣袂飘摇,原地站定,手握古剑翠渠,横剑在侧。

    李子衿淡然道:“我向来最讲理,刚才说好了金身你们拿走,人不许动的。是你们先坏了规矩。一臂换一臂,很公平。你应该感谢我及时出手,否则等你砍下他的头,那就不会是一臂换一臂,而是一命换一命了。”

    “阁下是真打定主意要跟我们过不去了?”彭武问道。

    李子衿笑道:“怎么练成的?”

    彭武皱眉问道:“什么怎么练成的?”

    “我说你的脸皮这么厚,究竟是怎么练成的。”李子衿抬剑指着那山贼头头,“刚才背后偷袭我,分明已经下了杀手,现在还反问我是不是一定要跟你们作对,你脸皮可真不是一般厚。”

    此前偷袭不成的彭武脸色阴沉至极,知道今夜绝不可能善了,也懒得再与那少年剑客逞口头之快,一个人身手不错又怎么样?老子上百号弟兄,慢慢领教你的剑术!

    彭武当断则断,大手一挥,沉声道:“杀。”

    很简单的一个字,如果李子衿今日不在这里。

    那么就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字,便宣告了宁山村上百号人的死亡。

    好像从那人嘴里吐出来的,真就不是一百具尸体,而是不过寥寥几笔的一个杀字而已,没有半点重量,远远比不得他势在必得的那尊山神金身重。

    笑话,在他们眼里,区区人命,岂有黄金重?

    李子衿微微撇过头,对那宁山村村长葛全说道:“赶紧带你的村民逃命去吧,你们护不住那尊金身,我只能为你们拖延时间。”

    葛全死到临头犹不自知,将那少年的好心提醒当做耳旁风,反而拿起鱼叉,第一个冲向山神庙,守在山神庙前,喊着:“打倒山贼,守护金身!打倒山贼,守护金身!”

    看见他们敬爱的村长都身先士卒了,其余的村民们自然也一窝蜂地涌向山神庙前,距离山神庙是更近了,可是距离那群山贼也更近了。

    “不要啊,喂,你们别这样。”

    李子衿看着拦都拦不住的百来号人,个个跟失心疯似的非要拿命护尊山神金身,一时之间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了。

    那群人已经挡住了山神庙的出口,小师妹红韶还在里面。

    而在彭武那句“杀”之后,那群山贼也开始动真格的了。

    山神庙外,刀光剑影,鲜血四溅。

    一群老弱妇孺,如何是山贼们的对手?除了少数几个身材高大的壮硕青年之外,那些村民几乎都无法在山贼刀刃下走过一招,统统都是一刀倒。

    李子衿奋力救人,也架不住他们跟赶鸭子上架似的赶着去送死。

    在山贼骑马一个冲锋之后,百来号村民顿时死了好几个,还有不少人都被白刃划伤。

    直到见了血,看见原来真的会死,才有人逐渐认了怂,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村长,他们真敢杀人咧,咋个整啊?”

    葛全被问傻了,他哪里知道这群丧心病狂的山贼还真下得了这种狠手,原先彪平那伙人来打劫,从来都是掏出刀子吓唬吓唬他们,村民们为了花钱消灾,也会多多少少掏点小钱出来打发他们。

    从来没有说真的动起手来,然而今天那个彪平,是真的财迷心窍了,不仅去勾结了宁山郡最大的山贼窝,还把一个山寨的山贼都给带来,势必要抢走那尊山神金身。

    自己这边人也不少,葛全估摸着双方即便动起手来,顶多吃点小亏,只要能护住山神金身,就不算什么大事。

    直到亲眼看见死了村民,他才开始担惊受怕起来,此时自言自语道:“事情闹大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李子衿一剑将一位山贼从马上挑落,翻身上马,本着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径直冲向正在远处指挥调度手下弟兄的贼头彭武。

    他经过那个葛村长之时,大声喊道:“叫他们走啊,就算是宋赸山神真在这里,也一定不愿意看见他的村民为了金身白白送死!”

    一语惊醒梦中人,葛全在一位村民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赶紧喊道:“大家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下去,命都没了呀。”

    这下村民是有不少选择听村长的话,没有再主动出手了,然而一方停手还不行,毕竟那群骑在马上的山贼咄咄逼人,刀子没见红是不会收入鞘的。

    下一刻,李子衿已经欺身而近,站在马上脚尖用力一踩马背,将那匹马只接踩得跪倒在地,整个人手握翠渠剑,如同一直箭矢瞬间疾驰而去,剑尖凝聚一点剑芒,披荆斩棘刺穿无数白刃,来到贼王彭武身边,一剑挑飞他手中的白刃,再伸手将其一提,瞬间把彭武扯下马。

    李子衿将翠渠剑架在彭武脖子上,威胁道:“让你的人住手。”

    那个四境武夫,自称浪里小白龙的彭武,顿时高呼道:“都给老子住手!”

    一声令下,那群山贼纷纷停手,转过头来望着那一袭青衫和他们的老大。

    彭武额头滑落一粒豆大的汗珠,讪笑道:“侠士,大侠,大爷!有话好好说,凡事咱们好商量嘛······”

    那青衫少年问道:“现在,又可以好好商量了?不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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