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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车春旺象个贼,猫着腰,从耿仲礼家菜地边一溜烟跑过去,隔着篱笆墙向那个充满血腥的院子里张望,多张晒皱的牛皮和羊皮和狐狸皮,就挂在那些交叉的篱笆墙上,一圈茅草,艾草,和泽漆长疯了,暗红的血,从篱笆里渗到外面路上,那些绿头苍蝇,在那里追逐着腥臭,翩翩起舞,伸下头,缩回去,再伸头,再缩回去,谁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干什么,蹲下去抓耳挠腮,长吁短叹,车西洋在哪里?在不在家?车西洋的女人沈秀娥,是个难缠的主,远不如车西洋好说话,他不敢问沈氏借钱,不但钱借不到,还会让她羞辱一番,也对,一个人挣钱一个人花,还要经常拆东墙补西墙,花钱无度,乔桂花虽是用旧的女人,可一样能用,他竟梦想着有朝一日,把日月过敞亮,把这只破鞋靸回家,在中国,在农村,男多女少,在那个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里,不差他一个,要娶乔桂花这样一身病的女人,三五个排队,虽同属歪瓜裂枣系列,车春旺比他们更有优势:那就是年轻!

    做这样的梦,不是一天两天,乔桂花虽属烂梨破桃,但物以稀为贵,这些人象绿头苍蝇,没事就到寡妇家蹭机会,这一点令车春旺深恶痛绝,令他嗤之以鼻,这些人大多是无产阶级,穿得破破烂烂,没事爱去挑逗这姿色尽失的女人,眼馋心更馋,女人成了稀缺物种,没有女人,寂寞袭心,也就不再挑拣,是个女人就行,高矮肥瘦不嫌,俊丑不怕,那种纯动物式的享受,让这些破烂一如丐帮的男人,流着哈喇子。

    正因为有了竞争,车春旺不敢懈怠,除了他们视乔桂花如同珍宝,其他男人基本上不看她,那是一堆活着正在发酵腐烂的女人,加之脏兮兮的,即使撞满怀,也会侧着身子,风一样闪过,经常是头发不梳脸不洗,眼角还会有蜡黄的眼屎,人穷水贵,身上有股子怪味,看见别的男人,她会伸出扎煞的手,做出怪样子,去招惹男人,有些轻贱,想想恶心。

    太阳跌在西山上,碎块这儿一瓣,那儿一块,沈秀娥晃着丰乳肥臀走出来,一身合体的新布衫,腿白,狗日的身子更白,吃饭养身子,就等着车西洋晚上折腾,“西洋!西洋!吃饭啦!”“知道!就好!”没有见着人,只有声音窜过来。

    车春旺一阵窃喜,他就象猫,窜过小路,进了篱笆墙,“汪!汪汪!七八条大小不等的狗,从四面八方冲过来,扑上扑下直咬他,“哎哟,狗鼻子下来的,咬什么咬?我!是我!连我都不认识了,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滚一边去!”车春旺用脚踢狗。

    “谁?谁呀?”车西洋只得出来,他在洗羊肠子,哗哗的脏水,从阴沟流出来,那是血染的风采,天就要黑了,剩下最后一抹斜阳,绿头苍蝇追逐着血腥,在那里时而飞时而落。

    “我!我我!二爷,是我,春旺!”

    “干了一天活不累呀?这么晚跑到我这儿有事?”车西洋猜出个七大八,“又来借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借的好象还没还,我也挣不下几个钱,光生产队就要一年上缴一两千,买牛买羊要本钱,人吃屌盘也剩不下几个大子,我这一大家子可都是闲人,他们也要吃饭!”

    “二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小窟窿抠不出大螃蟹的主,借大了我也还不起,就……就几十!”一脸窘迫,仨指头拧在一起,象陀螺倒着转,“你财大气粗,还在乎这仨瓜俩枣,都不够你一顿酒钱,到时候你从工钱里扣,要不决没有下一次,你看……?”

    “还去乔桂花那儿?我跟你说:那就是个无底洞,你整个人掉下去,填不满!只要你正干,还愁找不下女人?浓疱一堆,竟然吸引几个人?送我都不要,我嫌脏!”

    “我怪好也算半个男人,二爷是幸运之人,饱汉子哪知饿汉子急?再说,这回真不是的!”男人活成这样:厚颜无耻!

    “狗还能改得了吃屎?要拱你给我拱个拿得出手的女人,乔桂花算甚女人?”

    “不是!二爷,这回真不是,盐没了,还能将就,两种油全没了。灯也可以不点,人不吃油,哪有劲?你也知道:我干活从不藏力!你瞧瞧,我这勒巴骨一根根的,人就剩下皮包骨头,二爷,什么时候杀牛?我可是盼着呢!”

    “写个条子吧,也就是你了,春旺,谁让你是我的亲亲侄子呢,拍不掉,弹不掉,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大死时候眼睛睁得跟溜仔似的,你叫我怎么说?挣钱就是挣命,你借这么多回钱,我没算过你一回利息,别人一分五利我都不借,还五十?借给你是借给你,可不敢瞎花胡斜,乔桂花一身病,送别人都不要,你还敢花钱?跟我来吧,千万不敢让你二娘知道,她知道了会造反,我小孩子大舅来两趟问我张口,我都没借,钱是人的血,收了稻子,种子化肥哪一样不要钱?耿书记上次来,我也没有借,钱难挣,屎难吃!记住没?”

    “哎!”窃喜象等待很久的青蛙,突然弹跃起来,将目标物直接吞下去。影子一样跟进那个血腥气的屋里,圆珠笔和一张纸,冷冰冰放在他面前,“真要写吗?”突然有了讨价还价的资本,象签卖身契一样,他直视着车西洋,这个一身油腻,身材微肥、但却有着不一样目光的男人,早在1981时,就见缝插针,完成了让当时人惶惑不安的决定:我缴钱,我全家自由!这个当时是要冒着巨大风险的,当时政策是绝对不允许,但钱在社会上私下里已经发挥着巨大作用。整个社会全缺钱,呐喊声一片,能把人急掉魂。

    “要写!必须写!要不然……你写不写?”话虽说半句留半句,意思简单明了,透着威胁。

    “写!写!我写!”能借到,不计成本借到,就可以烧高香了,更何况,无本取利地借,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车春旺伏下身子,心是热的,血在上涌,只有钱可以理直气壮的乔桂花直接对话,并且可以和她野浴苟合,月夜星光下,两个人在池塘边,洗过澡,一张小席,在蚊子和蛐蛐见证下,完成了夫妻才该有的事,逍魂呀,唯有消魂,才不会躁动,那样的月夜,是他的诗和远方。

    过后,只要是冲动过后,车春旺就会恶心自己:这是流着脓,淌着脏的女人,有时运气不好,下头会肿胀,那里有着脓一样肮脏的东西,他会用手把它捋出来,甩在地上,要用盐巴水清洗几天,才能消肿,这种羞于向人道及的肮脏,感觉象吞下一捧苍蝇。写好后,递给车西洋,有些巴结地从屁股后,掏出一个烟盒,烟被腚压扁,这会儿,他要用手捏圆,孝敬递上,“爷,我这烟孬,你将就着抽一口?”

    “你自己留着抽吧,我有!”车西洋审视一番,觉得没什么要补充的,才从抽屉里,找出印泥,让车春旺按上手印,接过去,吹几下,才从裤腰下,那鼓鼓囊囊有大布袋里,抽出五张纸币,把袋口松紧一勒,放在下面裤兜里,再数一遍,递给车春旺,“挣钱不容易,省着花,寅吃卯粮终不是办法!你数数!”

    “不用数,你还能坑我?”一把抓过去,往裤兜里一放,然后,两手对搓,站起来,“二爷,你忙,我走啦!”走出屋,那种尖啸的口哨声,就悠扬响起。

    望着他匆忙逃离的背影,车西洋摇摇头,嘟囔一句,“肉包子打狗!”,他起身收了皮子。

    本槐树下,枝枝岔岔间,长着长长的种子,它象豆角吊着,风戏而摇动,在本槐树左侧也有一棵树,它是枝岔扎煞的洋槐树,那撩人心疼的刺,依晰可见,在两树之间,刘长根不知从哪里淘换来宽宽线网兜,系在两树枝岔上,宽宽地软软地如同吊着的床,他经常懒散仰躺上面,惬意地哼着,或吊着公鸭嗓子,唱几句荒腔走板的歪歌,这是一等社员的标配,想想苍老的牛芳芳,他就能笑出声来,笑喷了,虽苍老不堪,可还带着劲,有点骚,更有些媚,三分挣扎,两分半推就,狗日的,我让你当骚公鸡,遍地洒?,你的女人我睡了,能怎地?老骚娘们,在身下那一刻,好象还挺享受,他身强力壮,偏就看青,不干活照记工分的差使,庄稼地里的大秫秫正值成熟,那些吃了上顿没了下顿的庄稼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因为忌惮刘长根二土匪的名号,张扬到流泪,当他在睡床上摇来晃去时,弹弓就挂在头顶的枝岔上,老枣木做的弓架,汽车里胎做的拉皮,一般人拉不动,刘长根膂力过人,两眼一斜,一拽一拉,手一松,石子或钢珠,就会象子弹落在目标物上,飞射过来的流弹,把目标物打落,非死即伤,弹弹有力,那嗖嗖声,显得飞扬跋扈,大雁、麻雀、甚至是鸟王秃鹫,莫不应声掉下。

    口哨在跌宕起伏,一切透着舒畅。

    太阳就要落山了,从村庄里飘出的炊烟,让人心驰神往,刘长根就要完成使命,等着别人来接班,他从网床上跳下来,活动活动筋骨,哼哈几声,山吟虎啸,突然,他听见庄稼地里传来窸窸窣窣响声,“哟呵!太岁头上还敢动土?”他不怀好意地笑了,那笑容,透着水流哗哗地坏,拎起弹弓,摇晃几下脖子,舌头舔着嘴,这声音让他亢奋起来,他最初以为是獾猪一类大兽,要是能射杀这些大兽,那就太美了,他边走边脱了鞋,蹑手蹑脚,巴根草、黑节草、抓鹰草在脚下柔软且舒服,支起硕大招风耳,辨别着声音来源,庄稼地里有条浅浅的排水沟,一铣宽,脚脖子深,红红的抓鹰草,碧绿的牛筋草,就这儿一棵,那儿一摊,长得铺天盖地,他沿着沟,目光左躲右闪,那窸窣声音就不见了,他故意跺跺脚,喝斥一声,“谁?哪一个在那里?我看见你了,出来!”他走进了庄稼地中间。

    “我听错了?不可能!”他自言自语,嗖!一声,一枚砂礓蛋就砸着大秫叶子或孤独站立的大秫杆子,嗖!另一声,就又钻过去。

    “炮铳的,填枪眼的,二土匪,二老和尚,你要干什么?你作死!”女人,是女人,只有发怒的女人,才这样骂人。大约一枚飞来的流蛋砸着了。

    “你是谁?出来!要不然,我认得你,我的弹弓可不认得你!”

    这回响声象暴风骤雨来袭,一手拎着裤子,一手勾搂着头发,样子有些滑稽,一头干涩的大秫花,星云密布的脸上身上,周氏芝蔓这个长得胞胀似乎要炸裂的女人,就活生生站在沟坎上,“你咋呼什么?我正在……”一脸红云。

    “啊哈!想吃螃蟹,偏就来个鳖,我的运气咋这么好?我不信你在此方便,说说,掰了几个大秫棒子?说实话,也许我会饶了你。”想起牛芳芳,他笑了,笑得不怀好意,“别装了,秋荒,我懂,别说你了,看着这一个个颗粒胞满的棒棰,连我都想掰,没有粮食,喝西北风老天不刮!”他把弹弓扛肩膀上,两个臂子交叉抱一起,“说吧,我不是坏人,你虽然做下那么一钉钉坏事,这会儿也没人,我也可以不告发你,关键看你怎么堵住我的嘴!”

    “二老和尚,说什么呢?你以为我偷东西?”当着他的面,周氏系上裤子,然后,不慌不忙,拍拍弹弹,就要走。

    “难道不是?要不你这会儿进大秫地干什么?别对我说你小便,这么拙劣的借口,只有你们女人想得出,要不……?”

    “你想怎样?”周氏一双眼,让人打颤。

    “让我搜一下,尤其是这儿,有这么大吗?我不信!”刘长根用右手的食指点点她的衣服。

    “你敢!凭什么?”周氏盛怒。

    “高孝民那个人面兽心的、老得拉不下来屎来得,他翻得动你这块肥沃的地吗?让我来吧,三下五除二,保证你舒服到骨髓,他拉不下黄块块的屎,我行!他来得我为什么来不得?我比他差哪儿?拉哪儿?尿哪儿?总得让我看到事实,要不然,你走不出这片大秫地,信不信?”

    “要是搜不出来呢?”

    “今后我管你叫‘妈’,任打任骂!”

    “可我生不出你这样牲口一样的儿子!”

    “废话不说,刚才哪儿方便了?这总该告诉我吧?我看到事实,就可以还你个清白,是不是?要不然,你就是浑身都长着嘴,也说不清!”

    “你非要看?你不怕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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